這件衣服是陳奶奶在集市上為了她剛出世的孫子買玩具時給他置辦的。
深藍色的,上面還繡着奧特曼。
小孩子力氣不大,加上冬天穿得又厚,他其實沒有感覺到痛。
隻是他看着衣服上刺眼的污漬,憤怒和委屈像洪水一樣從他心中傾瀉出來,他臉頰漲紅,像個發狂的小牛犢,一拳将那個比他高半個頭的男孩打倒在地。
小池昭的拳頭一拳一拳地砸在男孩身上,男孩也不甘示弱,發了狠地用腳踢他,将他的頭按在地上。
最後是誰赢了,好像是他,那個男孩被他打得連連求饒。
夕陽下,他穿着連鴨絨都被扯出來的藍色羽絨服,一瘸一拐地往家走,腳下,被冬風吹的獵獵作響的衣裾倒影好像勝利者的披風。
“這是怎麼啦!”陳奶奶在準備去兒子家的路上看見了半邊臉都是血的小池昭。
小池昭伸手摸了摸腦門,搖搖頭,龇着缺了一顆門牙的嘴笑:“摔跤了。”
那人将他按在地上,地上裸露的石子刺進他的眉骨,隻是天太冷了,凍得他連痛覺都沒有了,一摸才發現一手鮮血。
“哎呦,真是的,摔得痛不痛?”陳奶奶蹲下來,掏出帶着香味手帕小心地給他擦臉。
“今天晚上去奶奶家吃飯吧。”陳奶奶牽起他的手,轉變了原本去兒子家的方向,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裡。
陳奶奶臉上挂着慈愛的笑,将桌上所有的葷腥都一個勁地往他碗裡堆:“多吃點才能長得高高壯壯的。”
這幾乎是他這麼久以來,吃得最安心的一頓飯了,他的眼淚悄悄地掉下來,混着軟乎乎的白米飯,鹹鹹的吃進嘴裡。
突然,門被外面的人敲得砰砰響。
陳奶奶打開門,一個女人領着她挂了彩的兒子兇神惡煞地站在門口。
“池昭是不是在你家,叫他出來。”女人眼神刻薄地上下掃視着眼前瘦弱的老太太。
“有什麼事嗎?”陳奶奶不動聲色地往裡面看了一眼,将門往前推了推。
“幹什麼!你說幹什麼!你看看他把我們耀祖打的!”女人把站在她旁邊的男孩往前一推:“你們總得給個說法吧!”
陳奶奶皺了皺眉,看着眼前鼻青臉腫的小胖子。
在她的印象裡,小池昭是個再懂事不過的小孩,怎麼會打人呢?但想到他眉骨的傷疤,心中卻有些猶豫。
聽見聲音的池昭走了出來,臉頰上還有未褪去的嬰兒肥,但神色卻冷靜到近乎淡漠:“你要什麼說法。”
明明才8歲的小孩,但神色卻格外唬人,女人被吓得一怔,但很快就覺得自己被個小孩吓到有點可笑,她冷笑一聲:“你怎麼打我兒子的,就讓他怎麼打回來。”
“那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了。”小池昭把外套脫掉。
這是陳奶奶的心意,可不能再弄髒了。
陳奶奶低下頭,看着脫掉衣服的小孩,拍了一下他的腦袋:“穿回去!凍感冒了怎麼辦!”
轉頭好聲好氣地跟眼前的女人說:“都是小孩子鬧着玩的,你看咱們家孩子不也受傷了嗎。”她指了指小池昭眉骨上的血痕,有些讨好地拉住女人的手。
剛剛已經上過藥了,但傷口實在太深,現在看還新鮮着往外冒血,猙獰地吓人。
女人冷哼一聲,揮手甩開陳奶奶的手:“果然是沒人教的野孩子,也怪不得我們耀祖這麼說。”
聽見這話,陳奶奶的眉頭擰了起來,聲量提高,帶着憤怒和不可置信:“你說什麼?你喊誰野孩子?”
“就是野孩子,沒爸的野孩子!”被叫耀祖的小胖子跟着母親一起高聲尖叫起來。
陳奶奶一把拉住池昭的手:“你下午就是因為這個打他的?”
在陳奶奶憤怒的目光中,他遲疑着點了頭。
“好呀!”陳奶奶的胸膛劇烈起伏着,牙關被咬的死緊,她的目光四處搜尋着,順手抄起了門後的大掃帚就往兩人身上招呼。
“說誰野孩子呢!說誰沒教養呢!你們才是最沒教養的東西!還敢罵我們昭昭。”平常和藹溫和的老太太一邊罵一邊下死手。
兩人都沒料到有這一手,一時間被打得四處逃竄。
陳奶奶還插着腰在後面罵:“你們兩最好之後别往我這走!不然下次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等兩人徹底跑得沒影了,陳奶奶才蹲下來,她手指顫抖着輕輕撫過小池昭眉骨上的血痕,将小池昭抱進懷裡。
“你看,咱們赢了。”陳奶奶抱着他笑,隻是眼角溢出淚水。
那一整天晚上,陳奶奶都将他抱在懷裡重複着:“我們昭昭有媽媽,有奶奶,才不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池昭從回憶中掙脫,他睜開眼,用手按住鈍痛的胸膛。
18年前那顆不輕不重的石子,在18年後終于砸得他無法呼吸。
在他心裡,陳奶奶早就是他的家人了。
如果連陳奶奶也不在了。
他就真的,再也沒有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