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殿類闊鋪店十方,如同坐落在此處的一座雪山。
三百年前晦帝與朝臣議政容所,離宮門高牆百餘裡。
如今業已凋敝,穹頂梁燈重斜搖墜,屢泛昏光,映出匍地數道纖長人影。
殿内置鎏金螭獸浮雕銅鼎,壁内舊火芯已人為複燃,旺火撺掇而上,燒得鼎底圓擴裡的殘碎噼啪作響。
銅壁滾燙,金漆脫落,逐漸透出些許銅紅來。
洩出的火光拂亮了階下上位者的臉。
蔑視,狡黠,惡笑。
霍鄒被這幫人從數十裡開外拽進殿,身上着衣撕爛,領子一邊翹到臉邊,滿臉血污傷痕。目渾暈眩,已然看不清眼前。
機械般擡起頭将将一角貴材擺袍入目,便又被狠厲張揚的内力掀飛出去。
身體猛地砸向銅鼎。
皮肉觸及滾燙銅壁,發出“呲”的焦響。
還未等他緩過勁,身子如肉泥般砸地又被托起,将他的後背緊貼在了銅壁上。
劇烈的疼痛很快從後背蔓延至全身。
階下衆人内力團圍,将他禁锢,腰間命劍淺出竅,蓄勢待發中泛着寒光。
附着在銅壁上近年的灰塵被燙得焦黑,痛逃般的瘋狂攀上他的傷口,熱氣氤氲,畫面扭曲。
在淚與汗脫體而出的,齒縫間終于抑制不住地洩出嗚咽。
叫他方才的頑抗顯得可笑至極。
耳朵裡像灌了水,所有的聲音極盡模糊。
他平生第一次觸及到絕望一詞,從後背猙獰的傷疤中勃發而出。
從前身處官門,戒律森嚴,同門欺負他不敢過火。如今出了攔江,再無庇護,他在這幫人眼中看到了明晃晃的殺意。
他心裡難生出對求生的極大渴望,唯一洶湧時是因為肉/體難耐的疼痛,
随後轉為平和,從疼痛中擇出一詞。
為什麼?
那種微弱的感知很快被身體裡的怪物捕捉到,透明觸手在身體各處抽沒,企圖沖破桎梏。
猛然間,霍鄒恢複過來。
痛與感官都在這一刻清明。
“霍鄒,不是說好了,此一去與官門再無瓜葛。你怎麼還敢出現在本王眼前,好了傷疤忘了疼?嗯?”
“殿下,此人行事不端,有辱官門,實是該死。”
他腦中似乎出現了另一種聲音。
‘讓我幫幫你。’
‘幫幫你...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混沌的意識猛然被急躁的聲音擊破,霍鄒醒了過來,瞳孔聚焦,眼前出現了桃源背山上,鐘叔變成怪物的樣子。
不...
‘唔...’
身體裡的東西意識到自己不小心叫醒了霍鄒,此時無措地噤了聲。
寂靜中隻有背後的火燃燒着。
他幹裂的嘴唇最終張了張。
“不要。”
嗓子被烤幹,發出的聲音破碎、細若蚊蠅,卻還是清晰地傳進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裡。
死到臨頭還敢嘴硬。
蕭世子眉頭一擰,擡手揮下,将他身上無形的桎梏盡數砍斷,霍鄒摔下,腿若無骨,未及有動作喉便被鎖住,拖拽着滾下十數階,沖擊力自胸口拔上,松口洩出喉間血,噴在了地上。
“你還是這麼弱。”蕭衡擡起一腳壓下他顫抖的肩,森然道,“既無還手之力,那便受死。”
一柄利鞘懸停在霍鄒頭頂上方,冷光過目,他臉貼着地,看見唇角血迹滲入磚縫,如同長出生命般,火速向前流去,一條紅色長線赫然顯現,緊接着,縫隙裡長出了觸手般蠕動的紅色小芽。
視線遮擋着,其他人并沒有看到。
它們抽絲而上,快要戳進霍鄒的眼珠裡。
不好。
他突然用力掙紮翻了個身,縫裡的觸手立刻縮回,速度快到極緻。
蕭衡毫無防備被他頂着腳往後一踉跄,差點摔倒,還好随侍眼疾手快,一人一邊将他扶住。
看着地上顫抖的人影,他怒從中來,掙開随侍的手罵道,“滾開!”
一步上前,擡劍便要刺。
正在此時,殿中爆發出一陣巨響。
冷霧從四面八方來,噴湧進殿,以迅猛的速度将他們包圍,有人打了個寒戰,偏頭朝邊上看了一眼,霎時驚訝地瞪大了眼,“那...那是什麼東西?”
衆人循聲望去,隻見明光乍現,殿門大開。
霧氣缥缈中,一抹白紗飄搖其中。
“好多人啊。”
霧中女人的聲音甜膩嬌媚,飽含笑意。
嫩白柔荑擡手拂霧,身後殿門砰然合上,随侍眼尖看到了瑄墨手裡的一條長引繩,警惕地拔刀出鞘。
安靜的空氣中傳來刃蹭過刀鞘的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