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五德沒見過他這架勢，不明所以，但還是動搖了，此人實在是過于自信和冷靜，要是沒兩把刷子，做不到這等從容。

“依你。”

錢五德走到櫃台下取出一打積灰的黃紙，伸手撣了撣，周遭瞬間起了一團塵霧。他忍不住咳了兩聲，隔着一道将那打陳年舊紙遞給了染珵漆。

染珵漆看向旁邊的瑄墨，不語一詞，人便當即會意，從袖中掏出了那隻白玉羊毫。

撣完身上的灰，錢五德直起身來，偶一眼掃到案上，看見茶案上憑空多出了幾隻分别盛着三色的瓷制碟子。不由地靠近了兩步，難以置信地搓搓眼，低聲喃喃，“這東西……是哪來的？”

瑄墨擡頭朝他一笑，手裡的筆一擡一轉，不遠處禱框裡的黃符旋及騰空而起，未等錢五德看清勢向，便已利落地落在了她左手的掌心中。

外頭起了風，錢莊小隔間裡的窗還半開着，她一面擋風，一面取了一隻幹淨的杯盞将黃符固定。

染珵漆瞟了一眼她沾墨落筆的架勢，靠在椅背松了身子，頭對着天花闆，大有打盹之意。

錢五德就這樣看着這姑娘作畫。

他是越看越覺得不對，

她怎麼……好像在臨摹？

而且，這靈符通常不是以指血畫之嗎，再不濟也是用些驅邪的雞血狗血，哪能直接用墨。

他瞧着這墨，好像也沒有什麼奇特之處，不就是尋常的彩墨嗎，要硬讓說出一點可靠之象，也就這姑娘手裡那根筆了。

白玉所制，晶瑩剔透，看起來價格不菲。

他這般想着，眉頭已起山高，未等惑解，那姑娘已經完工了，别的不說，畫工極好，竟與那假符上的圖案别無二緻。

同她一塊來的男人在聽到落筆聲時睜開了眼睛，投過來的視線隐于暗處，諱莫如深。

“錢老闆，試試？”

他像是看穿了錢五德此時最大的疑慮，捏起那張尚未幹透的黃符抖了抖，挑起了眉，“你手裡的那些假符也并非一無是處，最起碼圖案是對的，不過就是用錯了材料。”

“一傳十，十傳百，最終隻剩得仙法口授皮表之物，就像流傳人間的複刻秘籍，如今也不過是，幸得有緣人，燃燒最後一點價值罷了。”

他說着便将黃符往後一抛，瞬息間，陡然風起，半合的窗戶被掀吹得啪啪作響，那張符又被刮了回來，在眼前稍掠，不偏不倚粘挂在了方才裱框挂處留下的斑駁印迹中。

正待錢五德回頭，爆發出刺眼的金光。

牆上灰屑籁籁脫落，突然一聲響，錢五德周身一顫，愕然回頭，眼見外堂擺放的小神像直直地倒下，對着他們的方位，頭正磕案。

“奇了……真是奇了。”他這會已然傻眼，如若隻是金光，還可以為是障眼小技，糊弄人的，可竟然，連他的家傳小神像都甘以五體投地了，這絕對是他此生見過的，最有本事的仙人。錢五德眼瞪得老大，一時步子都有些不穩，湊近時伸着的手指都有些打顫，“仙姑，您這是什麼墨？”

瑄墨咳咳兩聲，瞟了眼染珵漆見他不說話，轉頭又見錢老闆炙熱的目光，隻能硬着頭皮淺笑道，“天機不可洩露。”

錢老闆倒也懂事，見她言此當即轉了話頭，又是對方才那番大不敬行為緻歉，又是懇切表達了自己厚實的家底。

“仙姑，你們且放心，這符咱們按照高于市價售賣，斷不會虧了你們。”

“幾戶人？”

染珵漆忽然開口，冷不丁問了一句。

瑄墨一瞬間還納悶着眼下這不就一戶嗎，便聽錢老闆條件反射，十分迅速答道，“三十二戶。”

“一戶四張，分别置于東西南北四處開口，若遇邪祟，切忌緊閉門窗。”

“記下了。”

三十二戶，每戶四張，便是一百二十八張，循着四面方位，圖案各有不同。

最後一張完工，天已遲暮，外頭的晚霞澆染半邊天，瑄墨拎了拎手裡沉甸甸的銀子，緩緩歎了口氣。

别說是七日酒錢，便是七七四十九日饕餮盛宴她都供得起。

仙門符做工簡單，向來是仙門最便宜的售物之一，根本值不了那麼多錢。坑了人這麼多，她着實是有些良心不安。

回頭看看，他們走出已經老遠了，那錢老闆還站在店門前含淚相送，别提有多感動了。

她回過身，湊近染珵漆，忍不住壓聲問了一嘴，

“此地也崇仙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