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塑放下堵鼻的手臂,先前腦子裡的某種猜測被證實,不由地面色凝重。
他和季塑下山那會,聊起陣局時沒聊完的話題。
“前幾日閻老頭家眷請醫入村,那大夫就說他不行了要他們準備後事,到了村口,等人走光了,他方才和小徒弟低聲耳語,說閻老頭的脈象很奇怪,他那小徒弟還同他打趣呢,笑說是師傅年紀大了,幻覺。”
“哪裡奇怪?”
“他摸到了一根不尋常的脈,明明閻老頭已面有死色,但是那根脈,卻是極其強有力。他當下驚奇,再探,又摸不着了。所以他的徒弟才會說,這是幻覺。”
“你怎麼想的?”
季塑笃定地搖搖頭,“自然不是幻覺。”
他一個行醫幾十年的大夫,若是隻摸到了一瞬,能亂言嗎?他又不是瘋了。
瞧着季塑皺着眉苦思的樣子,染珵漆不免出口揶揄,
“這些年,你在後山博覽群書,我還以為師兄你如今已學有所成了。”
“不應該啊,這種邪術怎麼會出現在東城?”季塑念念有詞,恍然驚覺“難不成這些年,仙門百派壓根沒有人加固過城外那道結界?”
“嗯。”染珵漆點點頭,“你猜的不錯。”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空曠山林中,他的怒喝聲霎時驚起一片鳥雀。“我不是早就說過結界中樞不穩,加固各處結界要提至一年一次嗎?”
“眼下已經太晚了,師兄,天命已定,這座城免不了傷亡,咱們能做的可能微乎其微。能保住一些是一些吧。”
聽此言,季塑一愣,腦中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他看向小師弟,發覺他此時神情漠然,心下頓時欲沉到底。
他面上未多說什麼,隻是提及了此事的要處,“我在古書上見過這種邪術,出自上古妖族,叫做分脈。”
它最早出現在人界是因為當時有個德高望重的仙者想救死于雷劫的妻子。
天罰不同于人禍,尋常的辦法根本無解。他心如死灰遊曆南海,在一處島嶼上找到了這個所謂的起死回生之法。
那時他通危境已受了重傷,别無他法隻能用此術。
結局可想而知,他的妻子最終變成了怪物。
人脈死,妖脈生。
受用者的五髒六腑逐漸會被妖氣填滿,造成複生的假象,從而徹底淪為妖脈的傀儡。
妖族生性貪婪,氣脈霸道,不滿足于一個替身,況且凡人身軀受妖氣污染,使用年限隻有短短半年,在這期間,它會借助凡人的身份接近其他人,或欺騙或強占,有一個就會在幾十個,由主體衍生,先是不起眼地擴散,然後在短時間内迅速爆發。
閻老頭或許本不該那時死。
隻是那隻妖急于借用他的身體,一時不察弄死了它。
閻老頭一死,他急着找下家,而這下家具有範圍。
因為閻老頭重病下不了床,它能接觸到的人有局限性,所以不出意外的話,它的下一任載體就在閻老頭的親眷好友以及那位替他看病的大夫中産生。
“你說,它找的下一個載體會是誰呢?”
季塑搖搖頭,面如死灰,一想到那群官腔大本事小的掌門諸衆如今可能還在舉辦比試會暗戳戳炫耀自己手下一屆不如一屆的“得意門生”,他就一個頭兩個大。
“那東西狡猾得很,極擅僞裝,不到計成斷不會叫你發覺。”
不知不覺中,二人已至村尾,此時已近晌午,陸續還能看到錯落的幾戶屋頂冒起了炊煙,偶有農婦拎着裝着熱菜的籃子掩上小院門,往山的另一面去。
這裡離閻家很近,站在那坡上還能看到他家的院子,挂了八隻白燈籠,白布飄展,在枝葉圍籠中盡顯凄涼。
閻老頭死後,院裡就剩他兒子和小孫子了。
染珵漆打量了院中那兩人片刻,然後低頭掀開了手裡包着的斷指,僅看了一眼,便擡腳走了。
“你先回家,我去鎮上一趟。”
*
近巳時,席娘的夫君出現在茶攤,說是山上祭禮差不多已結束,讓女人們回村,她們的男人們各自下山作活去了,等着她們備飯。
那群農婦們瞧瞧天色,見日頭正盛,時候不早了,便結了賬結夥回村去了。
瑄墨與她們分别,轉道去鎮上買今天要給季塑的酒。
回村時路過一條小巷,巷子裡鬧哄哄的,圍了好大一群人,她當即看熱鬧的血脈覺醒,提溜着兩個罐子,費了好大勁擠了進去。
方才看見了門口那道被人卸下來的牌匾。
——甫家醫館。
“出什麼事了?”門口騷亂不堪,她隻好就近扯了位大娘問事。
“庸醫治壞人了呗。”
大娘頂着日頭站在人前,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剛說完就被門口眼眶通紅的少年狠狠瞪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