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不知何時已被改造,用的床基,竟是他在官門居處用的冬暖夏涼的晶璃。還有那桌那燈盞,叫季塑看來,皆是眼熟到不行。
他詫異回頭,見染珵漆走近,便問,“何時造的?”
染珵漆如實道,“不久前。”
許是在他睡屋的那幾日,季塑想到染珵漆如今不便使用術法,同那姑娘在一處時還要裝得除相貌百無一用,不禁憐惜他辛苦。
偷造這些,要花費多少日夜與私房銀。
他未推卻,默默地閉了嘴,忍住想扇自個兒巴掌的沖動,進門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天熹微時,趙萬賢的屍體在老巷裡被人發現了。
那條路本來鮮少人走,雖近街市但番州百姓對那種事極為忌諱,便是覺晦氣,連就近的鋪子都搬空了,除些外來客以及新居外,幾乎沒有人會走這條巷子。
龐德年間,這裡還是歡聲載語的富庶地,某場妖災中,一隻狡猾的蛇妖自土入,附身了藏在地下的一個六歲小兒。
先是小少爺的随從,再是家丁,親眷。
他回到地面,引出了方圓百米所有藏匿的百姓。
這裡荒廢好多年,周遭皆是連片黑壓壓的頹圮建築,冷清壓抑,而這條巷子位于正中間,被兩邊磚牆所隔,院内瘋長的枝葉擋着日頭,常年不見天日。
賣蠟燭的老漢患有呆門病,年歲愈長病根深種,他有時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這日他剛好起晚,又急着趕早市,背着一筐蠟燭便進了這條巷。
趙萬賢躺在路側,臉朝着牆面,全身僵硬,春寒夜冷,他一雙眼死死睜着,瞳孔覆霧,早已死透。
筐落,紅白蠟滾落一地。
他們在戌時才見着匆匆趕來的乾坤,他像一隻暗紅的鷹低沖進院,氣得橫眉斜撇卻累得直喘氣,連氣勢都消了大半,對着院中坐着擇菜的染珵漆道,“是不是你?”
染珵漆擡頭,“不是我。”
乾坤臉色冷冷,“我還沒問是何事。”
“那你問。”
“趙萬賢,可是你動的手腳?”
“什麼?”
染珵漆擰了下眉,手裡的苋菜從指間滑到了盆裡,表情茫然。
“别裝傻,你最好如實說。”乾坤緩過氣,手指緊緊攥着腰間那條護帶,随時準備掏東西出來,“他橫死深巷,身上還有沒來得及散盡的妖氣,有人說你昨日接觸了趙萬賢,生生掰斷了他的手腕。”
妖氣渡人必得接觸。
除去他夫人小舅子,他昨日碰過的人,就隻有這位。
染珵漆放下盆站起了身,神情震驚,指尖還淌着新鮮的水漬。
乾坤繼續道,“這座城确實是秩序之外,妖災外頭的官管不了,但若是有意害命,便饒不得。”
“我昨日是碰了他,但他身上的妖氣與我無關。”染珵漆在袖上抹掉手上的水,理直氣壯道,“你若是不信大可試我身。”
“渡氣使人緻死,凡人恐難做到,但修道者确是輕而易舉。”乾坤皺眉說着,眼神中滿是探索,“你究竟想做什麼?”
“誰來了?”
乾坤掏符未遂,便見瑄墨從後院走出,手裡還拎着一把兩掌大小的菜刀。“牛嬸和他兒子趴咱們牆頭看……”
她看到前院站着的乾坤瞬間止住了話頭。
染珵漆回過頭。
乾坤擡眼,眼中倏地閃過一抹危險的利光,趁着這個點,他火速抽出腰間的符朝染珵漆甩了出去。
符勁帶風,輕捎發絲,染珵漆覺察,明知不躲。
那符離近,未聞妖氣着燃卻攜帶着巨大的氣流,撞得他摔飛兩米遠,撞向了屋牆,一聲悶響,牆灰簌啦啦地落,他擡頭,唇角已構然帶血。
事出突然,瑄墨沒反應過來,她扔下菜刀跑過去扶起染珵漆邊扭頭怒意昭然地沖乾坤罵道,“你發什麼瘋?!”
此番試功法已有定論。
“不對。”乾坤擡頭看看地上面色慘白眼神渙散的染珵漆,又看看滿臉焦急的瑄墨,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淦,好大……一個綠茶。
季塑被院内鬧聲轉醒,他緩緩睜開眼,稍一挪動,冷不丁摸到了身下紮人的稻草。
???
他抓起一把湊到眼前,瞳孔聚焦,視線清明,卻是一時神色茫然,他撐身起來,掃過屋内的陳設,登時傻眼。
這屋不知什麼時候變回了原樣。
他身下的哪是什麼晶璃床闆,分明是木闆配稻草。
到了這時候,便是傻子也知曉是這麼個回事了。
扶了把有些暈眩的腦袋,他長呼了口氣,方才遏制住自己快要鼓撞出的怒氣,忍着忍着,他竟氣笑了。
小師弟,如今竟敢對他用障眼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