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宮中,銀碳燒的正旺,甯皇後剛換好一身正紅的宮裝,發髻間飛鳳起舞極顯尊貴,聽到甯頌微來了時,不緊不慢的站起身,唇邊噙着一抹溫婉笑意,向甯頌微伸出手來,“頌微,可算是被爹爹放出來了。”
福嬷嬷替她取下披風,甯頌微這才輕快幾步跑到甯皇後的面前,握住她的手有幾分嗔怪道,“長姐,你不知道我費了多少口舌才讓爹爹給我解了禁,你也沒有幫我說他幾句。”
“還說呢。”甯皇後拉着她慢慢坐下,橫了她一眼,“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禍嗎?德妃天天來我這裡哭三公主的臉怎麼怎麼好不了,害的我挑了不少補血養肌的珍品送去,破費也就算了,還要忍受貴妃的陰陽怪氣。”
甯頌微很是識相,眨了眨黑亮的眼很是乖巧的模樣,“我也受傷了呀,你不知道三公主下手有多恨,我頭發都被她揪掉許多根。”
甯皇後聞言“噗嗤”一笑,搖頭道,“說起來,你倆到底為何打架?那日上書苑圍觀的除了禁軍,便都是皇子公主,一個個都說不知道怎麼就吵起來了。”
“皇上沒問嗎?”她小心翼翼的打聽着。
甯皇後搖頭,“皇上哪有閑心替你們小孩子斷官司,再說,你成日惹事,皇上聽見你名字就頭疼。”
如初和福嬷嬷在一旁聽到這話,紛紛側頭捂嘴輕笑,甯頌微讪笑着倒了一杯熱茶喝下,心底卻暗暗舒了口氣。這事最好就這樣過去,别影響了如今阿穆的仕途便好。好在那日她口無遮攔将貴妃娘娘一同拉下水,三公主就算再傻,也不會将兩人争吵的真實原因再挑明而惹怒了貴妃。
“我也記不清了。”她心虛的埋頭在水杯中,糊弄了過去。
甯皇後也是心寬之人,此事已過了半年她也不過是随口問問,并不是真想查出些什麼,于是笑吟吟的轉了話頭,“今日來還有一大事同你細說。”
“何事?”
“過了年關,你便快到十三了,也是該考慮下終生大事的時候了。”
甯皇後語調溫柔,手心溫軟,握住甯頌微的手輕輕摩挲着,低眸故意不去看她慢慢蹙起的眉,“人道是長姐如母,沒有母親替你張羅,我這個做姐姐的,自然是要幫你物色一番,這些日子我也同爹爹商量過幾個人選,你且先聽聽?”
“長姐,這事晚點再說成嗎?我看我們也該去承天台了,要不然……”甯頌微語氣之中有央求之意,作勢便要站起身來,被甯皇後一把拉住又坐回到軟榻之上。
甯皇後自顧自地說,“一個是四皇子李琛,我聽聞你同他難得相處融洽,李琛為人溫潤謙和,相貌也不差,如今還未娶正妻,你嫁去不是正好?”她說了一半,細細打量了下甯頌微的神情,見她毫無反應時不免有些失望,又繼續說道,“還有一個是淮陽侯嫡子徐冉,雖說他與老侯爺鬧的并不愉快,如今也隻是個禁軍小隊長,但爵位到底還是在他身上,若你嫁給他,日後你的孩子,也可承襲,保三代無憂。”
甯頌微似聽非聽的望着炭盆之中燃得劈啪作響的銀碳,蓦然想到禁軍小隊長一職,阿穆如今也是了,那日她對他介紹徐冉時,他神色之間似有不屑。而今半年過去,他也成了禁軍小隊長,而徐冉卻遲遲未得升遷,這樣想着,彼時他對徐冉的嗤之以鼻倒也算有幾分底氣。
“頌微。”
手心被捏了下,她回過神來,看到長姐嗔怪的神色,略顯歉意的笑了笑,“這裡太熱了,不覺便有些困,長姐方才說到哪裡了,徐冉之後還有誰?”
甯皇後凝望她半刻,喟歎一聲,語重心長的說,“你定然覺得我提前一年就替你定下姻親太過着急,但長姐這樣做,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長姐,我知道你做這些事定都是為我好,隻是我想若能再過些時日,興許,我也能遇到心儀之人,畢竟一年時間,變數太多,我怕後悔。”
甯皇後見她對此興緻實在缺缺,便也隻好退了一步,“既然如此,那便多給你些時日考慮下,來年你生辰之時,此事一定要定下了。”
“是,娘娘說了算。”甯頌微抿出一個乖巧的笑來,心裡卻隻想着先糊弄過這一回,下次,再想個别的法子糊弄。
福嬷嬷這才開口在一旁打着圓場,“二小姐生的這樣好,老奴瞧着長甯城裡沒幾個比得上的,娘娘且放心吧。”
甯頌微在一旁隻笑着也不應承福嬷嬷的這番話,雖是誇她,但在場的幾個人誰不知道這不過是福嬷嬷在自賣自誇罷了,論名聲來說,長甯城裡,沒有一家的貴女可比得她嚣張跋扈,哪個清正世家願意娶一個潑婦回家。
長姐給她挑的這兩個人,一個李琛,貴妃之子,受皇上賞識卻無家族靠山,貴妃雖和長姐不合,但丞相甯家的地位于她和李琛來說,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後宮的小小争鬥與甯家的支持相比來說,孰大孰小,貴妃豈能不懂?
另一個徐冉,一心要白手起家,身有爵位,老侯爺是個剛正不阿之人,卻對甯頌微額外青眼,幼時一次見面時,甯頌微當面頂撞老侯爺不僅沒有被責難,反倒是被他誇贊了一番。且老侯爺鳏居之身,也沒有侯夫人替徐冉打點娶親之事,自然甯頌微容易鑽這個空子。
“也罷,今日宮宴上,記得可得規規矩矩的,”甯皇後走到妝台前拿出一枚金絲鑲珠步搖,輕輕用力送入甯頌微的發髻當中,“若在那些世子面前生事,聖上龍顔大怒,不論姐姐還是父親,都保不了你。”
“曉得了,今日我隻會低頭吃飯,絕不多言。”
甯皇後笑意清淺,挽起她的手來,有宮婢掀開殿門外厚重的絨簾,提着兩盞宮燈。姐妹二人自殿中緩步走出時,甯頌微才想起來,“長姐,小六今日不去嗎?”
“她前幾日貪涼,着了風寒,眼下在子語宮養着呢,”見甯頌微又要開口詢問,甯皇後笑了笑,“放心,不妨事,隻是這些日子,便少叫她出殿了。”
她想起那個粉雕嫩琢像個瓷娃娃一般的六公主,笑起來有兩個小梨渦在嘴邊,七歲有餘的年紀,卻很是貪玩。雪已是停了,隻是一陣陣寒風撲打在臉上,仍有些冰涼的濕冷,鳳陽宮外宮道上的青石闆映出婢女手中宮燈的光,“下個月的冬狩之節她可是會去?”
甯皇後點頭,“自然要去的,今年冬狩與往年不同,這幾個世子也會去,皇子公主們自然不能缺席,”她頓了頓,又輕緩地拍了拍甯頌微挽在她臂間的手,“屆時皇家和諸侯家的這些青年們少不得要比試一番,你也可相看下其中……”
“長姐!”甯頌微皺起了鼻頭,輕聲抱怨,“怎地又說到這個了。”
如初同福嬷嬷跟在姐妹倆的身後相視一笑,甯皇後當年還未嫁入後宮之時,二小姐是個比如今的六公主還小的小女孩,走路都走不穩,偏生喜歡跟在長姐的身後。而那時的甯皇後,自然也對這個妹妹極為疼愛,便是如今成了一國之母,膝下有了六公主,對二小姐的偏愛也未減分毫,想必甯夫人在天有靈,看到這巍峨宮牆也未曾阻斷姐妹之情,定會十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