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台在望，站在宮苑之外的皇帝近侍萬公公眼神利索，遠遠便瞧見皇後鳳駕，忙低了頭躬了身邁着細碎的步子走到跟前來，“娘娘金安，聖上已在後殿等着了。”

“皇上早已到了？”甯皇後訝異看向燈火通明的承天台後殿，聖駕在此，承天台外自然是戒備森然。

萬公公笑着點頭，“是啊，聖上說娘娘體恤二小姐，又不願破了宮規，定不會叫鳳辇，要陪着二小姐一同步行來承天台，雪天地面濕滑，走的久了鞋襪濕冷，叫人給您在殿内備了一雙新的，烘得暖融融的，等您換了，暖和暖和以後再一同赴宴呢。”

甯頌微仰首看向自己的長姐，縱然在諸多宮婢内侍的面前，她依舊保持着一國之母該有的姿态，連笑都仍是恬淡溫婉的，可那雙同自己相似的眼，卻乍然間如明月映珠輝一般，粲然生華。

她雖然還不懂男女情愛，卻也着實為長姐感到開心。也許受困于天子這樣的身份，那人不得不擁有後宮佳麗三千雨露均沾，但他将自己所能給的偏愛，尊重，和最大的權利都給了她，對待長姐的家人，譬如爹爹，妹妹，都予以親生骨血一般的厚待，這也許，也是世間情愛的另一種圓滿。

萬公公接着轉向甯頌微笑道，“二小姐，老奴這便着人帶你去宴會，今日六公主不在，正巧空出個位置，聖上便說讓二小姐坐那也是一樣的。”

“頌微謝皇上隆恩。”她向着後殿的方向行了一禮，聲音亮了不少，想必殿内的皇上是能聽到的。

甯皇後這才替她戴好了風帽又仔細緊了緊披風的帶子，連聲音都帶了喜色，“快去吧。”

“嗯，長姐也快些入殿吧。”她彎起眉眼笑，一縷風自身邊拂過，帶着碎雪揚起身前的長發，仰頭同一身榮華尊貴的女子對視。

風雪之中，宮燈輕搖，覆滿了雪的梅園在兩個女子來時的路上蜿蜒向沉沉黑夜，如一副隽永的畫卷。

這一幕落在逐漸走近的少年眼中，他腳下的步子頓了頓，眸色晦暗深沉，片刻後，他便斂眸行禮，“卑職參見皇後娘娘。”

聲音清越平淡，有一絲少年人不該有的穩重在其中。聽着有幾分耳熟，甯頌微聞聲望去，眉梢微動，抿了抿唇。

甯皇後看了阿穆一眼，表情冷淡了些但依然溫和點頭道，“免禮。”

萬公公向甯頌微解釋道，“二小姐許還不認識小穆大人吧，小穆大人是陸将軍的義子，還救過聖駕，如今是禁軍小隊長，由他護送二小姐皇後娘娘盡可放心了。”

甯頌微不由輕笑了下，福嬷嬷前不久才說長姐不喜阿穆，總覺得此人心思不正城府極深，怎麼會放心。可既然是萬公公帶來的人，再怎麼不喜歡，這面子長姐還是要給的。

果然，便聽到甯皇後在一旁淡淡說了句，“那有勞穆大人了。”

“不敢。”阿穆的語氣同樣清清淡淡，罷了，他側了側身，擡眸看向甯頌微，“二小姐，請吧。”

承天台前殿想必朝臣和官眷已然來了七七八八，在這裡，已然能聽到前殿傳來的喧嘩人聲。從後殿走去前殿，要繞過一整座宮殿，雖算不上遠，但少說也要走上一柱香的時間。

甯頌微眼見着宮人們都随着長姐進了後殿，佯作端和的走了幾步，便瞧着無人注意，拉着如初一溜小跑穿過一道不起眼的小門。

承天台素來用作重大國事筵席開辦之處，建于禁宮東南角的一處高地上，後殿可直通高台，前殿則在地勢低微之處，從後到前，除了從内宮繞過意外，甯頌微知道這後面還有一條林蔭石闆路，穿過樹林和灌木叢，罕有人至。

不過這裡連宮人都很少踏足，更是未建燈柱，若是春夏白天還算得上綠意蔥茏，在這樣不見星月的冬夜裡，隻有如初手裡提着的一盞宮燈顫巍巍的照亮了路。

積雪未曾清掃，甯頌微一腳踩進新雪當中，裙角都沒入雪中。

如初拉住她，“小姐，這路不好走，咱們還是從宮内繞過去吧。”

“從裡面走要一炷香，從這裡走連半柱香都不用。”

方才從鳳陽宮走到承天台後殿，她已是走的腳酸，冬天穿的本就厚重，腳上的鹿皮靴保暖有餘，行路卻沒那麼舒坦了，再走一炷香，到了前殿之上，她哪還有胃口吃筵。

“可是……”如初望着前方黑黢黢的深林，欲言又止，低頭看了一眼甯頌微的裙角，“這樣走過去，小姐你的裙邊鞋襪若會沾了雪泥。”

此話不假，甯頌微頃刻便收回了腳來，彎腰仔細檢查自己的鞋子和裙角，好在眼下看着還鮮亮如新。

重新站直了身子後，她已是想到了法子，沖着身後一步外站着的少年招了招手，語氣當中帶了幾分調侃地笑，“小穆大人。”

阿穆擡了擡眉骨，嗓音依然是沉靜地清潤，“二小姐有何吩咐？”

“橫豎這裡無人，小穆大人可以背我下去。”她笑得很是明媚，似覺得這個辦法再兩全其美不過。

如初莫名其妙就壓低了聲音，怕被人發現一樣左右看了看，“小，小姐，此舉怕是不妥，萬一……”

阿穆則眉心輕鎖，默了片刻，才緩緩道，“若從宮内繞路，赴宴時間尚算充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