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放下手中帕子,拿了一把玉梳過來,“小姐似是在躲着四公子。”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甯頌微輕怔,口吻若無其事道,“倒不是躲着他,隻是本也與他沒什麼交集。”
如初壓低了聲音,“那……小姐有沒有問過四公子,為何那時要逃婚?”
甯頌微指尖挽過一縷青絲,打着轉兒默然不語,她問的本不是這個問題,但蕭霁卻也是回答了她為何要逃婚了,“如初,這些事都過去那麼久了,如今我們各自都是今非昔比,再糾纏往事不是自尋煩惱。”
“知道了。”如初低低的應了一聲,心底卻落下惋惜的歎息,明明說着不想糾纏往事,表情卻那樣黯然,想必小姐早已知道答案,而那答案,必然不是她想要的,不然,又怎會說是煩惱。
“想必,這信帖也不是為了我送來的,既然你不想去,我也無意去。”甯頌微信手拿過沈碧姝茶樓的信帖,又端詳了那上面的“藏瑾”二字良久,才遞到如初的眼前,“送去給蕭四公子吧。”
如初放下玉梳,接過那信帖,隻應了一聲“好”,便轉身向外走去。走出幾步後,甯頌微乍然想起一事來,又叫住了如初,“等等,替我拿來外衣,還是我親自去吧。”
片刻後,甯頌微戴着風帽站在蕭霁房門外,擡手,卻猶豫了一刻,窗紗内透着點點燈火,卻不知裡面的人在做什麼。
她低頭看了一眼捏在手裡的信帖,應當還未就寝才是,可這個時間去打擾,也許有些冒昧。
枯站了半盞茶的時間,手指被凍得冰涼,甯頌微仍是沒有敲響那扇門,她低垂着頭,眉心輕輕擰着。如初問她為什麼躲着蕭霁,大概是因為,她了解自己,若不是她準備好去整理那些積重難返的怨恨不甘,去斬斷自己心中錯付于人的情念,她便無法面對他。
那些纏繞在心間的矛盾如帶了尖刺的藤蔓一般,将她緊緊縛住,但若是斬下,便是拆骨剝皮般的痛楚,她已嘗過一次了。
如今她更是知曉,那也不過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罷了。
甯頌微緩緩後退半步,擡眸凝視着那扇門,敲響這扇門以後,她便不再回望過去了,耽于過往本不該是她做的事,父親離開,長姐離開,小舅舅離開,那一樁樁一件件事,她都撐過來了,一個蕭霁罷了。
她再次擡手,懸在門前握成小小的拳頭,卻又從口中呼出的白霧迷了眼。
甯頌微收回手來,輕呼了口氣,算了,除夕夜還有三日,在那之前,她再同他分說明白就是了,何必這樣晚在外面挨凍。
如此想着,她神思恍惚的轉身,卻未注意腳下台階,虛踩了下去,腳下一空,跌進了一個帶着清栀香氣混着淡淡酒香的懷中。
“這樣晚了,怎麼在這裡吹冷風?”蕭霁接住了她,輕易便攬着她的腰在雪中旋身,再讓她穩當的站好。
甯頌微在門口做了那樣久的心裡建設都未敲響他的門,此時猝不及防的見到他,面對着那清冷如雪的神情時,一時間怔住,猶如被無形的手在後面推着,拿出捏在手中變了形的信帖遞給他,“這個,我想去與否還是你自己定奪吧。”
蕭霁低眸,面無表情地看那封信帖,并未伸手接過,視線停留在朱簽上兩個字片刻後,隻發出一聲冷嗤,便又擡眸看甯頌微,“郡主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我?”她仰首凝視他醉意微醺的桃花眼,總覺得那視線有幾分淩然的鋒銳直望向她的眼底,便移開視線,看向院中落雪的翠竹,“不是,你和沈小姐之前的事,我不關心……但是今夜找你,還是有一件事。”
蕭霁唇角勾起一個冷蔑嘲諷的笑,似是早有預料,“但說無妨。”
“那年,你出征之時,我曾贈給你一個平安符,是我娘從前留給我的。而那裝符的香袋,是我親手繡的。”她說着,覺察到心底的一絲酸澀,便頓了頓,垂眸笑了下,“原本是覺得靈驗,加之你是我府中之人,便想借給你護佑,待到你得勝歸來,再還我就好。”
“後來又發生許多事,未來得及同你拿回,如今……也該還我了。”
甯頌微退後幾步,掌心向上,伸展在蕭霁的面前,五指微微曲起,掬起一捧瑩白雪光。蕭霁望着女子風帽下眼睫低垂的模樣,神情有幾分從前未見過的溫順黯然,灼烈的酒氣炙烤在胸腔,他一言不發,就從甯頌微的面前走過向自己的屋門走去。
“蕭霁!”
甯頌微轉身叫他,蕭霁推開門,撇下淡漠一句,“進來吧,我拿給你。”
渾身的僵冷在走進屋内後逐漸融化,她取下風帽,看着蕭霁點亮了屋内的燈,走到床榻前,拉開榻邊的一個抽屜,從中取出一個無比尋常的紅木盒子。他站在那低頭看了一會兒,才拿着盒子轉身。
看到站在屋内的甯頌微時,有片刻的恍惚,她未挽發髻,青絲被收攏在披風下,有幾縷落在外面,柔軟的散在肩頭。
他一步一步走向她,卻也明白,她忽然之間要同他讨回那枚平安符,意味着什麼。
甯頌微接過那紅木盒子,看向蕭霁,後者也幽幽擡眸,視線相接的刹那,她臉頰浮起紅暈,卻是因着心底陡然生出的怒氣,他竟當真如此毫不在意的模樣,就如此草率的放在一個平平無奇的盒子裡交給了她,“你……!”
啟唇欲說些什麼時,卻欲言又止,隻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失望的冷笑,“好。”說着,她低頭打開那紅木盒子,果真是裡面同外面是一樣的簡陋,連曾絲緞也沒有鋪上,裝着平安符的香袋靜靜躺在盒子當中,她隻瞧了一眼,便又沉下了眉。
那香袋原本是她用上好的月錦做的,在燈火下是流光溢彩的好看。而如今,那月錦不但黯淡無光側面被磨出了毛,還隐約有深色的污漬在上面,足見拿着它的人根本不曾珍視過。
甯頌微拿起香袋,冷眼看着蕭霁質問,“就算你不信它能護佑你,也不至于如此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