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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邪接過吳三省遞來的煙,就着未熄滅的火星點燃,白煙在他的手指打個轉,轉瞬就被微風帶走,留下一道稀薄的輕霧。
吳三省吐出的煙圈從臉頰飄過,将他的面容模糊成一團氤氲,兩個人相對無言,各自沉默的抽着香煙。
靜坐片刻,還是吳三省開口道
“你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吳邪搖頭:“沒有。”
頓了頓,吳邪透過缭繞的白霧看向吳三省,他眼底流轉着微弱的光澤,說不清是一種怎樣的情緒,他緩緩道
“你不想告訴我的事情還少嗎,問你也沒有結果,好不容易見上一面,你輕松點,我也輕松點,瞎話好聽但不好編,咱們叔侄兩個,總得留下些真東西。”
雲霧遮蓋,吳邪察覺到吳三省應該是笑了,他抖抖手中的煙灰,沒有說話。
吳邪低頭看着土壤裡混雜的灰色煙土,正發呆出神,吳三省的聲音在這時響起
“大侄子,我得收回原來那句話,你跟以前犯軸的樣子确實不同了。”
吳邪一聽被煙嗆個半死:“三叔你這誇我還是罵我。”
“當然是誇你,知道太多的人活不長,追尋真相的代價很重,不是每個人都可以付得起,你的生活已經很好,有朋友有家人,沒必要再去蹚裡面的渾水。”
“那你呢。”吳邪反問道。
香煙恰好在此時燃盡,煙霧散去,吳邪得以看到吳三省深沉如潭的雙眼。
與張起靈的淡漠不一樣,吳三省的眼裡是一片死水,寂寥而又黯淡,荒蕪的無法生出任何榮枯。
他聽見吳三省靜靜地說了一句
“前面所做,後面所負。”
這是吳老狗筆記中的一句話,他讀到過。
吳邪的心突然抽了一下,有如千鈞般的沉重倏地壓進心頭,他覺着有些喘不過氣,煙草入肺也無法緩解一二。
氣氛沉悶的出乎意料,吳邪滅掉煙頭,挑些輕松的話題來說
“龍鱗丹到手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我會在近期去一趟塔木陀,今晚就動身。”
吳三省轉動紙煙,升空的白氣彎彎扭扭,劃出一條怪異的弧線。
“這麼急,你一個人去?”
“嗯,跟你們走一塊太打眼,老焦那邊你暫時不用擔心,他想做的事還沒到點,我消失後他短期内不會再來為難你們,經過這一次行當裡也沒人敢接他的活兒,你們會安穩很長一段時間,不過等你手頭的事處理完,還是找個村子避一避風頭,離外八行的人和事都遠着點。”
吳邪點點頭,吳三省續上一根香煙,視線挪回前方,他望着山間的樹影道
“那小丫頭看着不錯,是個好姑娘,有她陪着你爸媽挺好,你也是時候收收心了,回去好好過你的小日子,我那些生意,你能洗就洗,洗不白就處理掉,少沾倒鬥的邊,都是現世報。”
“行,我懂分寸,你……注意安全。”
吳邪語氣似有無聲的歎息,吳三省一口将香煙吸到頭,扔到腳底踩滅,伸手拍拍他的肩
“感情到最後也就這麼多,你濃情似火也就這麼多,你寡情薄義也就這麼多,所以你别怪三叔不疼你,也别怪你爸太疼你,最後就是這麼多,走運的被我們撿起來,更多的,什麼都不是了。”
“那你在堅持什麼,為什麼不放棄?”
吳三省眼神放空,許久他才道
“人一生的緣分絲盞一般稀薄,放入酒杯中,酒都不見滿溢,理得清就理,理不清,往後也就沒有再多。”
吳邪靜默片晌,心下逐漸明白幾分。
吳三省口裡說放下,心裡其實從不放下,身後無事,何必放下?
陳文錦,是他年少的绮夢,溫柔缱绻,如昙花一現,美好卻又短暫,但她留下的香氣始終萦繞在他身旁,馥郁悠香。
他追着她的腳步,循着她的氣息,一人度過數十年的光陰,幻想着她陪在自己身旁,想多了他便也覺得,他們好像從未離散。
在這些孤寂的歲月中,他做過許多無用的努力,甚至有時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支撐自己多年的信念到底是什麼。
是拯救,還是一場虛無。
後來,就像他所想,一生何其短,值得追念的感情太少,仿佛掌心攥緊的沙,盛滿多少,遺漏多少,最後算來算來,也隻剩下一個文錦。
既然生命總有一場奔赴,那麼出發才是唯一答案,因為向前的執念是來路,亦是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