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鐘走字的聲響微乎其微,靜谧的空氣将思緒染上困意,我阖上雙眼,很快便陷入夢境的混沌。
睡意深沉,半夜無征兆的睜眼,我整個人蒙在一股渙散的迷離當中,神思尚在夢鄉遊離。
心底惦記着小哥在旁,我用力眨眨眼,未曾移動分毫。
待到眼前的迷霧散去,小哥睡着的模樣逐漸清晰——
他眉心皺成一道極淺的溝壑,卻有着濃郁的沉色翻湧,簾縫漏出的月色帶來少許光亮,銀霜籠罩,視線所及皆是輕淡若水般的鍍銀絲畫,連月光也不忍拂過他單薄的身影,隻在床前灑落。
不知該不該喚醒小哥,躊躇良久,我還是悄無聲息的挪挪手臂,像他一般将下巴抵在他的頭頂,小心翼翼抱住他的雙肩,放緩動作一點一點環他入懷,希望借此,能為他帶去幾分暖意。
小哥沒有如意料般醒來,我看不到他的眉眼,望向淡光流轉的窗台,明暗分割成兩塊獨立的圖案。
長久無言,我感受到小哥的呼吸漸次和緩,不像剛才那般紊亂,心内稍安。
正準備再抱穩一些,背脊突然被人緊緊擁住,腫脹的關節在壓迫下隐隐作痛,大概是身體因疼痛僵硬太過,小哥呼吸略滞,力道也随之一松。
他靠在我頸間的嘴唇微動,我問道
“是我吵醒你了嗎?”
周遭寂寂無聲,搖頭帶動的氣流劃過肌膚,癢意沿着脖頸蔓延,我屏氣數秒,阻止内心的悸動持續發酵。
我思索片晌,道:“有沒有心情陪我聊聊天,我有點睡不着。”
“好。”小哥終于出聲。
“我最近在網上看到一道題,好多人都猜不出答案,你想不想聽一聽。”
小哥靜靜地“嗯”一聲,我照着腦海裡的标題,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
“2、4、6、7、8,填前面的三個空。”
并頭夜話聊數學,直女屆的鬼才就是我。
小哥聽後還真的認真思索了一下,他斷斷續續說出好幾個數字,我道不對,奇偶、交叉運算、代公式,他一一列舉,全都被我無情畫叉。
最後,他問我正确答案是什麼。
我偷摸壯壯膽色,頂住可能遭打的壓力,氣定神閑道
“門前大橋下,遊過一群鴨,快來快來數一數,24678。”
……
“你是不是覺得你很幽默。”
這句話,還是我說的。
不過,這回我刻意拉低聲調,做出一副寡淡的語氣,将小哥話中的精髓模仿的淋漓盡緻。
小哥:“?”
“你偶像包袱重,我在替你發言,你的心聲肯定是這樣沒錯,說不定還在偷偷吐槽我有毛病。”
話畢,相抵的皮膚有道弧度輕揚,要不是我脖子極其敏感,一定會忽略這細微的觸覺。
小哥的發梢柔軟清香,我蹭一蹭他的腦袋,毛茸茸的感覺,像隻小動物的毛發,忍住撸兩把的沖動,我笑道
“跟你說件我小時候的事。”
回話的依舊是一聲“嗯”。
“我媽的教育方式和大部分家長差不多,她不打孩子,但我性格特别皮,從小就愛闖禍,我的爛攤子她能收拾到崩潰,一犯事我媽就罵我,可我又不服輸,倔的跟頭驢似的,說一句頂十句,我媽擔心罵多了我會記仇,那時街坊間有個案例,兒子長大後天天跟爹媽吵架,說童年過得不開心,老是挨打挨罵,我媽就吓着了。”
“後來她不知道從哪聽來的育兒聖經,每次罵完我就領我出去吃東西,有時是蛋糕有時是冰激淩,神奇的是,我這人還真就記好不記壞,我媽有一回跟我說起這事,解釋過原委,她講的玄乎,細節我記不清了,我描述一下大體的意思。”
回溯始末,我努力拼湊出一段完整的叙述
“記憶其實并不是一樣闆上釘死的事物,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它像一本書寫好的筆記,墨迹雖幹,但仍舊可以通過人為手段進行一些糾正,比如我剛挨過一頓罵,脆弱的小心靈正無比難過時,我媽忽然給我買了串糖葫蘆,兩種情緒一抵消,傷心的感情就變得沒那麼純粹了,因為快樂和悲傷之間能夠相互覆蓋——沒辦法,我小時候太愛吃甜食了,打個巴掌給個甜棗,就算把我嘴抽歪了,我也會哭哭啼啼吃掉的。”
“雖然這套理論除我之外沒什麼事實依據,我也不知道這方法到底有沒有用,但俗話說實踐出真知,而且逗你笑真的好難,要是你們張家成立一所倒鬥學院,必修課叫做‘逗笑張起靈’,那學生期末絕對要挂一大片,重修都過不了的那種——”
我頓了頓,嬉鬧的神情緩慢削薄,音量不自覺放低些許
“所以,這算不算是一段難忘的回憶,以後你想起這些事情時,會不會開心一點。”
可以沖淡噩夢帶給你的傷痛嗎。
話在嘴邊,我卻不敢問。
小哥沒有說話,我忽然感覺覆身的力道稍稍收緊,兩顆心間隔的距離一下子拉近,沉穩的心跳旋即緊貼胸腔,仿佛能夠透過層層的阻隔,彼此共鳴。
時間過去許久,我知道他沒有睡着,寂寥的深夜,隻有輕微的呼吸聲昭示着夜晚仍在流淌。
我摸摸他的頭發,決定率先打破沉寂
“再問你一個問題。”
“好。”不出意外的答複。
“你猜一猜,我看過最明亮的星空在哪?”
沒錯,又是道抖機靈的題目。
正當我預備聽小哥說上數個不沾邊的回答時,他清越的聲線從脖間傳來
“我眼裡。”
我不由得驚呆狗眼:“你怎麼知道,不是吧哥哥,我以為這領域是你的知識盲區。”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裡,我對着空氣豎個大拇指,同時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尾音落下的間隙,我聽到小哥也打了個小哈欠,氣息兩相交疊,默契十足。
到口的彩虹屁立刻咽回,我懂事的閉嘴,随即調整好姿勢進入準昏睡模式。
我擡頭輕拍小哥的後背,想先安撫他入睡,地上霜愈發的濃重,可以想見外面的皓月是如何明澈。
拍着拍着,我的意識慢慢低沉,小哥溫暖的懷抱格外催眠,試圖哄睡的我,反而自己眼皮墜的睜不開。
在失去感知的前一秒,不知是不是錯覺。
有道極低而又溫柔的聲音響起
“因為,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