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意朦胧的時候被抱起,木樂樂掀開一條眼風,毫無防備看見張起靈尺骨骼凸起的下颔,太陽已經開始泛出黃昏的金色,灑向他半邊側臉,從眉心到脖頸,金輝刻畫出一道冷銳的輪廓線,像是綿延于陽光下的崇山峻嶺,一切都變得朦胧而美好。
張起靈的喉結微微鼓動,鬓發被照耀成金燦燦的色澤,她在迷蒙間伸出手掌,不确定自己觸碰到的是虛幻還是真實。
AI仿生技術達到目前科技領域的巅峰,無論何時,他們都看上去與正常人類無異,有體溫,有呼吸,甚至還有細小的毛發附着在肌膚上,随輕風而動。
唯一不同的是眼睛。
他們的雙眼,會呈現出一種淺淺的機械藍光色彩,如同蒙着濁色的藍寶石。
但是張起靈在出廠前,有關于自身的認知都被替換成人類記憶,換而言之,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流水線生産出來的AI。
因此,他的眼眸十分仿真,在自然光線中,幾乎分辨不出與人眼的差别。
不過當他進入到光線昏暗的卧室時,木樂樂能看到他虹膜反射出極淺的藍色暗光,如森林裡微弱卻閃爍的熒彩,她忽然覺得那光刺眼,撫着他臉頰的手緩緩垂下。
片刻後,她又擡起來,摸摸自己的眼角。
當初木安提議她戴上特制的隐形眼鏡,可以使她的眼睛跟張起靈看上去相差無幾。
“他們的情緒和感知,都是基于程序計算得出的結果,當他覺得生氣或是開心的時候,并不是因為他自己能真切感受到喜和怒,隻是程序認為他們應當如此,如果在他的認知裡,他明白自己的身份是什麼,受到算法約束,他的言行舉止會始終遵照機械守則,我們的測試從一開始就會宣告失敗。”記憶中的木安轉着鋼筆,正色道:“隻有讓他誤以為自己是人類,自主意識的衍生,才能從某種程度上接近真正的‘從心’,而并非程序導緻。”
彼時的木樂樂疑惑不已,她看着木安,問道:“他們有心嗎?有芯片還差不多。”
木安神秘一笑:“或許有,或許沒有。”
休息室的燈光不同于工作區,沒有那麼的亮眼炫目,色調更趨近于家居的暖色系光澤,頭頂的圓形燈罩籠出一片弧狀陰影,投射在牆面上,宛若暈開的墨漬。
鋼筆在桌面敲定,木安凝視着她:“實話告訴你,他還有你——你們的測試其實是雙向進行,AI是否會對人類産生感情,人類會否對AI動心,都在我們研究範圍之内。”
“你們是真沒有心。”木樂樂大怒:“我一向對帥哥沒有抵抗力,要是我真愛上他怎麼辦?”
“那好辦,我會給你申請永久歸屬權以及二十年保修服務,走公賬,夠不夠意思?”
她無語凝噎。
回憶斷斷續續,她困得神志不清,不知怎麼,腦海内卻一直在循環播放與木安的對話,她感到困惑,手就停留在眼眶邊緣。
張起靈為她蓋好被子,關掉客廳的燈,坐在床頭,他輕拍她僵硬的肩膀,哄她入睡。
木樂樂感受到思維逐漸開始混沌不堪,在腦裡橫沖直撞的攪動與翻滾,像是奔騰的千軍萬馬,向她發起侵略般的進攻。
她厭煩地挪挪脖子,讓腦袋徹底陷入枕頭的柔軟當中,閉上眼,張起靈眼底的淺色藍光卻如夢魇般揮之不散。
她隻能盡力逼迫自己鎮定下來。
不知時間過去多久,直到亂七八糟的念頭終于化成一灘漿糊,呼吸漸次遲緩,胸腔的悶氣消散,她翻過身,眼皮漸漸沉重。
恍惚間發覺身旁的被子似乎被誰輕輕掀起,習慣獨居的她一下子卷回棉被,将自己裹成一隻厚厚的大粽子,又往一旁挪去。
旁邊窸窸窣窣的動靜在她卷身時停止,許久都沒有其他聲響傳來,她迷迷糊糊掖一掖被角,并沒有去探究動靜的源頭,隻心滿意足地調整睡姿,在溫暖與惬意中安然睡去。
——
醒來時已是天光大暗,木樂樂睡得極香,渾身舒爽,她打着哈欠摸到床頭燈,打開才看見靠在一旁小憩的張起靈。
他身上空空如也,隻蓋着一張薄薄的空調毯
,她一呆,低下頭看看自己裡三層外三層的棉被,突如其來的心虛攀上後腦勺,她頓時被自己直女的頭皮發麻。
她咋這麼能呢?
真是活該單身一輩子。
木樂樂在心底狠狠痛罵着自己,同時輕手輕腳從床上爬起來,小心翼翼拎着被子一點一點給張起靈蓋上。
被窩才掖到他胸前,張起靈就在黑暗中猝不及防睜眼,幽幽的眼神直接盯進她圓潤的眸中,一動不動。
她被吓得心髒差點驟停。
哥,你到底睡沒睡着?
半彎的月牙高懸天上,皎潔的月光透過紗窗照進來,在地面模糊出迷幻又溫柔的銀色輝光,木樂樂頓住半晌,手懸在空中,接着臉上堆出狗崽子般的笑容,熱情、殷切,還有那麼一絲絲的讨好,她湊到張起靈跟前,眨巴眨巴眼,試圖萌混過關:“睡得如何?”
張起靈瞥見她近乎要搖尾巴的面容,她雙眼眯成短短窄窄的小縫,可能是剛睡起來的緣故,頭頂還炸着幾縷小絨毛,又看到自己胸口蓋到一半的被子,心下了然。
伸手摸摸她軟乎乎的腦袋,張起靈淡聲道:“還行。”
殷勤的小兔子愈發狗腿,抱着棉被坐在床上掰指頭道:“晚上想吃什麼,我去買菜。”
“冰箱裡有。”
木樂樂睜大眼:“昨天明明是空的——你去買過?什麼時候的事兒?”
張起靈颔首:“下午。”
什麼鬼,怎麼完全沒感覺。
她無言以對,躺在身旁的男朋友出門都毫無知覺,還搶被子,讓他可憐兮兮縮在一角受凍,身為女朋友的她,好像隻有以死才能謝罪,她輕咳一聲,默默道:“午睡害人,下次你提醒我,咱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