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還在吐的小土狗一擡手,堅定道:“不,我不回去。”用礦泉水漱去口裡的苦味,她頑強扶着張起靈地站起來,指向不遠處高聳入雲的遊樂設施:“好不容易從他們手裡搶來的假,我今天就算死,也要死在跳樓機上。”
跳樓機:你有病就離我遠一點。
刹那飛天轉瞬遁地是何種感受,下來後她已經不想去回憶,這時她腿是軟的,心是死的,望向天空,目光滄桑的宛若蒼老好幾百歲,張起靈實在看不下去她繼續摧殘自己,直接拽着她從激流勇進的門口強行經過。
他進商店買來巧克力甜筒,一塞一按,木樂樂就在茫然中被架到長椅上,神色呆滞,手裡還拿着涼涼的冰激淩。
不得不誇一句自家男友上道。
甜食的療傷效果永遠在她心中名列前茅,香軟冰涼的香草雪糕入口,堅硬的巧克力外殼在齒間碎裂,她頓時長呼出一口氣,隻覺得毛發都要被甜的豎立起來。
靠在張起靈的肩頭,她看向湧動的人群,咔嚓咔嚓啃着甜筒。
盡管周圍吵嚷不息,眼前的風景總在變幻,可是當她感受着他近在遲尺的體溫,聽着他平緩的呼吸就在耳邊的時候,她發覺自己内心竟久違的甯靜下來,像是沸騰的開水被注入冰泉,她的胡思亂想都被按下暫停鍵,停在當下的瞬間。
她瞟向面無表情的張起靈,忽然有點好奇。
現在的他,又在想着什麼呢。
——
從遊樂園出來,已經是傍晚六點,日暮西垂,昏黃的夕陽從天穹周圍籠罩過來,在天空凝聚出瑰麗的大片彩霞,夕陽的光耀目絢爛至極,似浮動的金色河水一般,灑在柏油的路面上,燙出一層滾滾的火紅色。
手腕系着草莓熊的氣球,木樂樂挽住張起靈走在大街上,覺得一腔的悶氣都悉數散盡,臉頰的笑弧一直沒有消下去過,張起靈隻是安靜地看着她玩鬧,偶爾伸手替她别過被風吹亂的發絲,眼底舒卷着淡淡的笑意。
直到裝着機油的金屬罐向她傾來前,她都在認真的思考今晚要去哪家店,粵菜還是浙菜,轟隆一聲巨響倏地炸在頭頂,她才茫然的擡起頭,看到金屬圓罐被餘晖照的通體金黃,腐蝕警告的标簽反射出銀色光澤。
幾乎就在瞬間,張起靈猛地拽過她的胳膊,身體飛旋一轉,擡高手臂立馬死死擋在她身前,迅捷的令她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呼吸在一刻倏然停止,她大腦一片空白,眼睛都忘記怎麼去眨,望着張起靈冷肅的面目,急旋的氣流聲掠過樹葉,枝芽頓時簌簌響動起來,如同墜地的冰雹。
金屬管上紅色噴漆的型号标志跳入眼簾,她想起什麼,眉心立時緊蹙。
沒人看清她是如何逆着巨大的沖擊力翻身而上,金屬圓罐“砰”一下砸到她脊骨上,骨骼迸裂的咔嚓聲響起,渾濁的金色液體淋淋灑灑落下,看的張起靈心跳近乎停滞。
然而她還沒有來得及感受到灼傷的疼痛,脖子忽然被人重重一捏,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看見張起靈眼裡的暗光閃動如芒,卻藏着一種讓她難以辨别的情緒,非常細微。
沒有功夫多想什麼,太陽穴跳動兩下,身子旋即向前墜去,神智陷入沉重的黑暗。
沒有夢境,沒有紛亂的思緒,無休無止的暗夜将她淹沒,她被隐形的海浪裹挾着,向虛無的前方推去,似乎有斷斷續續的記憶從眼前掠過,她伸手,發現它們都是不成行的代碼碎片,紛紛揚揚,猶如綠色的飄雪。
再後來的經曆,她不大記得,如深淵般的黑暗,最終被窗簾透進來柔和的陽光驅散,她艱難地睜開眼睛,光線正好落在她眼皮之上,照亮她昏沉不已的視線。
空氣彌漫着藥水的味道,卻不是醫院常聞到的消毒水,更趨近于機械的消毒機液。
她閉目一會兒,感覺自己正逐漸适應強烈的日光,才重新睜眼,頭一轉,床頭的保溫壺還飄着熱氣,房間内空無一人,牆面粉刷雪白,懸挂着她再熟悉不過的員工守則。
她發現自己不在醫院,而是在實驗組的醫務室,不免覺得疑惑,卻沒有人可以問。
想檢查一下身上的傷況,費盡力氣摸到後背,她隻摸到一圈厚厚的紗布,神奇的是擡臂時并不覺得疼。
揉揉肩膀活動四肢,又奮力來幾下擴胸運動,她在床上玩命折騰,還是不痛,隻有渾身緊繃繃的感覺傳來。
“吱呀”的開門聲驟響,她回過頭,見到身穿工作服的木安走進來,拿着一摞文件,一屁股坐在陪護椅上,悠閑地看向她,開口時的語氣要有多戲谑就有多戲谑:“逃班逃掉半條命,真的沒必要,實在累你直接請假不好?”
“别貧。”木樂樂白他一眼,擡起眸子,伸長脖子開始左顧右盼起來。
木安示意她稍安勿躁:“你的寶貝在上廁所,等會就回來。”見她面露擔憂,補充道:“他沒受傷。”
木樂樂松口氣,緩緩躺回床上,木安翻開文件,擰開筆蓋邊寫邊出聲,口氣頗有幾分嘲笑:“女英雄,我都不知道你腦子有沒有在轉,他淋點機油又不會怎麼樣,維修費還可以核銷,你虎什麼?”說着就搖搖頭:“戀愛腦不可取,你現在有點上頭。”
“你少抹黑我,什麼戀愛腦,我記得那款機油的效用,對于機體的傷害比人體大的多,我淋到最多輕傷,養兩天疤都不會留,換成他得傷筋動骨,零件夠抵我多少醫藥費。”木樂樂欲蓋彌彰地撇撇嘴:“你一點都不會尋思,我是在給你們節約成本。”
“你看我信嗎?”
擡眼怼過一句,木安不想多和她争執,伸手遞去一份文件,木樂樂一看,狐疑道
“實驗還沒結束寫什麼成果報告,你要申請實驗終止?”
木安笑而不語,意味不明地注視着她,微風卷來荼靡的清隽氣息,夾雜着空氣清新劑的檸檬馨香,入鼻微涼。
她好像察覺到什麼,望向内窗外空曠的走廊,又看回他,想發問,心底卻能隐隐得出答案,可是本能覺得荒謬。
靜默許久,她還是問道:“什麼意思?”
“危險來臨的時候,他決定保護你,而不是選擇獨善其身,你知道AI有一套特殊的自保程序,但是指令在當時沒有發揮作用。”
“你在搞笑?定律第三條确實要求機器人要盡量保護自己,可前提是他們不能違背第一定律——機器人不可以傷害人類,或是眼看人類受到傷而袖手旁觀。在次序上,第一定律擁有最高也是絕對的優先級,他沒有違反程序。”她感到無法理解。
木安放下鋼筆,輕描淡寫道:“我修改過他的源代碼,改的就是第三定律的前置條件。”
震撼她家一百年。
他怎麼能預判她的預判?
目瞪口呆半天,她佩服地豎起大拇指:“你才是真虎。”用力揉一揉臉頰,她明白木安肯定有他的理由,淡定問道:“你改成什麼了?”
“我國憲法。”
“……”
換而言之,隻要不觸犯憲法,AI大可以自保為上,不必顧忌人類的死活。
最重要的是,她忽然意識到,AI的源代碼相當于人類法規,是機器人最基本的行為約束規範,不允許輕易更改,除非使用實驗室内部的最高權限。
發覺真相的她怒道:“你們在诓我?”
合着她以為一時興起的無聊實驗,居然是蓄謀已久的坑蒙拐騙,他們是要鬧哪樣?
木安面不改色:“什麼诓,科研的事能算诓嗎,你是為未來的科技發展獻身。”
“我獻你仙人的大腦瓜!你自己怎麼不獻身,來搞我心态?你是不是有毛病!”
“你在睡覺,我在加班,你确定我沒有?”
她一下語塞。
好有道理。
于是隻能面色僵硬轉過頭,裝傻。
“總之目前實驗要進入收尾階段,你的成果報告寫完,材料和數據都會交上去,到時候實驗體的歸屬權會脫離實驗室,我來問問你要不要留下她,不要的話就按照老規矩解決。”
木安伸伸懶腰,口風對着木樂樂,眼珠子卻越過她直接觑向門口:“本來我們倆商量就行的事兒,你非要讓我巴巴的過來告訴她,害得我平白無故挨頓罵。”
他一頓,笑道:“小哥,禮尚往來,我的氣不能白受,你得請兩次飯。”
木樂樂一愣,驚疑不定的目光還沒落到木安身上,她就注意到被扔到桌上的文件夾。
卡扣沒有關嚴實,開口處露出來半張身份登記表,上面赫然貼着她的照片,旁邊還有幾行小字,記錄着她的出生年月和資料。
最醒目的位置上是一行數字。
出廠編号:897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