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洞裡光線發暗,但我的心緒無常還是被小哥盡收眼底,遠方傳來天真催促的燈語,小哥晃回去,讓他先走,轉頭來靜靜看着我。
看見他喉結微微滾動,不等他問我就主動把心中所想跟他和盤托個幹淨。
之前大夢初醒,我們趕着躲避水銀毒氣,夢境内容沒有描述的太詳細,隻大概盤清楚邏輯,讓小哥能理解是怎麼一回事。
我盡量把話修飾的稀松平常,不讓場景顯得過于微妙和傷感,雖然我心底最鮮明的波動其實并不是來自于悲傷,但小哥一向細緻入微,不好好裝裝相,很難瞞得過他。
小哥聽完,面上沒有明顯的波瀾,隻低眉看向我片刻,手就揉在我頭上,擡回眼時,眉梢的陰影又重兩分,他看着前方,眸底如浸在黑水裡的玻璃。
見小哥巋然不動,不知在發什麼呆,我小小聲向他道:“我沒事的,也不難受。”又指指天真尾燈消失的方向:“我們去找他們,不然要脫離隊伍了。”
“嗯。”
小哥答完,似乎是覺得這樣的回答單薄,補充道:“不着急。”
“不急也得走了,我們現在耽擱一分鐘,胖哥要罵八百句。”
小哥聽罷就點點頭,悶不吭聲轉過身,拿着手電筒往前引路。
我跟在小哥身後,隻覺得他好像有些不一樣。
是一種不曾表露出來的異樣,可是他一人在前,我落在後面,也無從探究。
方形甬道長的沒邊,小哥一反常态,沒有特地加速去追,隻是勻速前進。
途中兩邊牆上滿是疑似六道輪回圖的磚紋,經過我一路的觀察,我發現磚上花紋雖與真正的佛教六道輪回圖有較大差異,排列邏輯卻是相同的,以圓心作六道輪回,天道在上,順時針排布下去,每個區域内繪有對應的景象。
想到壓在甬道上的象雄經文石牆,或許這裡的六道輪回圖也是藏傳佛教的前身文化。
我都不知道我祖宗這麼崇拜佛學玄學的,曆史上也沒記載過南越王特别迷信的事例,結果過來一看,墓上壓經書,墓下刻法圖,搞不好主墓室裡供的都是不是墓碑,而是如來佛祖。
眼花缭亂的磚一直砌到甬道盡頭,小哥從來靜默,我倆就安安分分的走路,胖子咋呼的聲音漸漸傳進耳朵,他好像在跟小張哥争論什麼,争的嗓子都破了音。
黑壓壓的走道,眼看路要走到盡頭,小哥還别别扭扭的,我尋思讓他靜靜是沒啥用了,于是大膽上前跨一步挽住他的手,仰頭望着他沉沉的面容,伸手要去戳他将要皺在一起的眉心。
本來我以為在即将戳上去的刹那,小哥會像以前一般捉住我的手,再用老父親般的眼神讓我不要胡鬧,當我指頭準确無誤按在他的眉上時,突如其來的溫熱讓我不由得一愣。
指尖觸碰到他微冷的皮膚,有褶皺感在指下遊離,腳步跟着停頓,我才反應過來,他完全沒有阻止我,隻是把步子放的更慢,垂眸望着我,任由我手指向兩邊,把他輕蹙的眉頭撫平。
我這時體驗就跟拔了老虎須的耗子似的,有詫異,又有不解,腳尖還在努力的向上墊起,小哥的眉間已然平和,淡然的就像平日裡的他,一雙烏黑的瞳仁波瀾不驚。
他見我墊腳墊的吃力,順勢攬住我的腰,把我放回地面,輕聲道:“我沒有在想什麼。”
讀心術老張上線。
我一動不動地望回他,兩人都停在原地,空氣中彌漫着沙土細細的粒子,卷上他微長的睫毛,下一秒,這雙睫毛輕輕動了一下。
“一點不重要的事。”
難得看見小哥微微躲閃的眼神,仿佛不想直面這個問題,遊移的目光顯得有點小可愛、
想着他也不是會自我為難的人,又睜圓眼凝視他一會兒,确認他确實沒什麼負面情緒,才作罷。
收回的手又挽在他胳膊上,準備拉着小哥追上他們最末的一段路,卻忽然被他冷硬的掌心握住。
力道向裡收緊,直至我整個手掌都被他包裹起來,淡淡的聲線似雲霧,緩緩散進耳中。
“那句話,不是對你說的。”
我疑惑地回頭,心底隐隐能聽懂,卻又不敢輕易下定論:“什麼?”
此時的小哥籠罩在光與暗中間的灰色區域裡,連眼底一貫的微涼都沒有,隻用無比平靜的語氣重複一遍:“你夢裡的我,最後那句話,不是對你說的。”
停了停,他又道:“那句話有兩重意思,還有一重,是對我。”
信息量巨大,我腦子頓時卡住,運轉艱難,CPU滋滋作響。
保護好自己,不是我,還有小哥——他是讓小哥保護好他自己?
難道是我潛意識裡覺得小哥總是對自己的安危總是滿不在乎,所以出來我教我自己了?
不對,這不可能,也太跳脫了。
我陷入沉思,把整件事迅速再過一遍,在無數浮遊的碎片尋覓而去。
曾經的一幕幕閃現而過。
夢裡的小哥面色平緩,不見一絲異色,但眼中跳動的擔心并不作假。
太陽穴漸沉,思緒卻漸次清明。
如閃電直入雲霄,我幡然領悟,在厚厚的烏雲裡隐約窺見一絲答案。
——不是我,也不是他,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不在表面。
他的意思,是要小哥保護好我。
雖然他是虛假的張起靈,可他終歸也是他自己,他會明白,真正的張起靈在想什麼,會怎麼做。
這是一種隻有他們兩個人才懂的無聲交接。
我遽然擡頭,眼瞳幾乎忘卻要怎麼轉動。
“小哥我看你是跟妹兒待久了,腦子變笨手腳都不利索了,兩個人磨磨蹭蹭的,知道的你們是在走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在鋪磚,你倆最好是在親嘴,否則看老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