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的語言一向是很犀利的,胖子不吱聲,連小哥也停下手裡的動作,我們都看着瞎子,像一群山豬在向往一鍋細糠。
而吞雲吐霧的瞎子什麼姿勢都不需要擺,隻要站在那裡就會讓人不明覺厲。
吳邪順手從瞎子的煙盒裡抽出一根煙,借着他的火星點上,木安終于反應過來,上去劈手奪回香煙,揣進兜裡。
我認為,有的人抽煙,臉上會顯現出一種迷離的眼神,被煙霧吞噬一般,焦距失控,像是西遊記的照妖鏡,是人屈服于欲望的表現。
它把人自身的自制力剝落的幹脆利落,直接還原成野獸的姿态,不管多麼帥裂蒼穹的一張臉,都會在這般神色中生出一絲猥瑣。
瞎子的面龐從來都不會有神情,他喜歡抽煙,但他給人的感覺是遊刃有餘的,我看不到他隐藏在墨鏡下的眼睛,他的注視仍然顯得十分清醒而理智。
天真對于瞎子一氣呵成的裝X面無表情:“師傅,你能不能說點反問句以外的話。”
張口就叫師傅,态度擺的很端正。
瞎子抖抖手裡的煙灰:“我認為這跟焦老闆聽雷的本質是一樣的,是某種用來修正時間線的手段,不管命運怎麼推進,我們幾個人都一定得來盲冢,因為在無數的平行時空和無數的可能裡,盲冢是固定的選項,沒有可以操作的空間,我們在場每個人都是必須要來這裡的人,如果換成遊戲的說法,盲冢就是主線中的一環,是必然發生的宿命,也是我們無法逃避的時空閉環。”
胖子蠢蠢欲動的手想挖鼻孔,環視我們一圈,硬生生忍下來,憋屈道:“所以小張哥背後的人是觀世音菩薩嗎,大慈大悲,不然正誰還能這麼沒事找事幹?”
瞎子挑挑眉,答非所問道:“你們發現沒有,林士弘這個人在史書上的進程就非常詭異,說他無能,他能在亂世掙得一席之地,還順利登基稱帝,成就一方霸業,當時的李淵還在招兵買馬,他在讨論國号準備當皇帝了,說他有能耐,他在政權逐漸穩定之後的行為,實在睿智的讓人不忍直視。”
我對瞎子的分析深有同感,當即贊同。
瞎子頓了頓道:“林士弘起義跟随操師乞一路打到南昌,在操師乞死後接管起義軍成為軍隊的實際領袖,并逐步擴大勢力範圍,兵力一度達到十萬之多,有天時地利也有人和,這時的林士弘勢如破竹,幾乎是隋末數一數二的政治體系,怎麼看未來都是一片光明,但關鍵的一步在于張善安歸順這件事,他處理的方式就像腦子進豬油,本來是隊伍擴編的大好時機,但他偏偏要給自己上難度,反向操作痛失豫章,還被人攆回老窩,好比張海客帶着萬貫家财來投奔啞巴,我徒弟看人不順眼,不待見他不讓人進屋就算了,還讓張海客住豬圈裡,排擠的簡直一目了然,然後張海客一怒之下買了幾十台挖土機把你們村給推了,我徒弟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瞎子舉的例子讓天真嘴角抽了抽。
接着,他似笑非笑道:“按照正常人的思維,在各方勢力割據的混亂年代,一兵一卒都堪比黃金,有冤大頭領兵來投靠你,而且那冤大頭的力量還可以對你形成實質性的威脅,就算你心裡再怎麼不信任這冤大頭,也不該擺在明面上,給自己樹敵,事實證明,後來張善安轉頭投靠李淵,林士弘的處境雪上加霜,他當初不明智的決定,是他為自己最後的失敗埋下最大的伏筆,縱觀林士弘起義後的所作所為,他的出現仿佛隻是為襯托李淵的英明神武,遠沒有經曆相似的陳友諒來的出名,他青史留名,也僅僅是留名而已,他是史上唯一一位姓林的皇帝,但是他的存在,更像史冊上的一場意外。”
瞎子在這跟我們搞咯噔文學,聽得胖子臉都黑了,劉喪小聲問我:“你們說話一直都這風格嗎?鋪墊都快鋪到石器時代了。”
我想了想,還真是。
我們現在的話題都講究有頭有尾,雖然這頭有點太長了。
不過瞎子跟我是真的很熱衷于用這些會激發人思考的講話模式,他說我太遲鈍了,腦子不會轉彎,要多多鍛煉大腦的靈活度,最起碼在聽到一件事的時候,要能瞬間做到舉一反三。
“我記得張家會在必要的時刻幹預一些重大事件走向,讓曆史朝着他們想要的方向發展。”
天真突然看向瞎子,有神的雙眼綴着稀碎的光:“你是這個意思?”
“林士弘兄長的夫人是張家人,張夫人身為族長之女,不會不了解這種伎倆,假設南越王身上的不合理都是張夫人在上帝視角操控的結果,所有邏輯就可以完美成立,南越王為矯正曆史進程而誕生,完成任務後功成身退,李淵就是被天命選中的人,不過張夫人的肆意妄為,明顯觸怒了本就對她不滿的張家人,面對張家人暗地裡天羅地網的追捕,他們的境地應該會變得極為艱難,在逃避追殺的過程,他們會想怎麼樣打破困局,而這時,他們的兒子突然入仕為官,甯願冒着違背祖訓被逐出宗族的風險,也要選擇暴露在大衆視野當中,并且在林顯意長達幾十年的為官生涯裡,張家再沒能對他們造成絲毫傷害。”瞎子意味深長。
見我們誰都沒有再出聲,瞎子一口煙吸到底:“林顯意是擁有麒麟血的外族人,他與他的母親有着張家最緻命的把柄,一直以來,張家堅持留存的理念,生活在曆史的陰影面,以及林家的避世而居,他們從來不與對方産生聯系,正好可以證明,他們所逃避的東西,是一樣的。”
我一瞬醍醐灌頂,激動地喊出來:“長生!是長生!他們用長生作為威脅!”
纏繞在心頭多年的迷霧一朝散盡,我有種看到往昔的透徹感,六年前的謎團被剖開的清晰明了,我如釋重負般放松下來:“長生不老,沒有帝王不會心動,皇帝也不例外。
林顯意的方法,跟九門史上最大盜墓活動的起源有異曲同工之妙。
能在官場屹立幾十年而不倒,林顯意顯然早已走入當時政治集團的中心。
他受到帝王信任,天子門生,皇城腳下,他可以把長生當成籌碼,最危險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一旦他的家人遭到張家清算,他會毫不猶豫向皇帝公布張家的秘密,他和張夫人都會是張家長生不老最直接的證據。
屆時,林顯意什麼都不需要做,懷璧其罪會為張家帶來巨大的災難。
同樣的,隻要張家能讀懂這種風險,不去找他們的麻煩,林顯意會順其自然緻仕,随便找個返鄉養老的由頭,湮沒于人煙,誰也不會注意到他,而張家的隐秘,會被永遠掩埋在塵埃裡。
“還有什麼力量,能比鼎盛時期的政權更令人忌憚,即使強大如張家,對上如日中天的大唐盛世,想來也是無法與之抗衡的,以唐朝傾國之力來保護自己的家人,甚至不惜同歸于盡,那時的林顯意一家,确實是已經被張家逼到絕境了。”天真無不感歎道。
我也跟着一起歎口氣。
史書工筆所展現出來的信息永遠都是如此奇妙,短短幾行字就可以掩蓋無數刀光劍影,長達六年的故事終于在今日有個完整的結局。
時至今日,我仍然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目光來看待林顯意。
他似乎是造就我一切苦難的罪魁禍首。
在塵埃落定之後,我本可以對他發洩任何不滿與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