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年以後,寄生的母體或許已經從你父親變成了你,我可以猜想的更大膽一點,這種寄生主體的變更,是在他遭遇泥石流的瞬間,他體内排斥的血液回到了歸屬地,得以窺見一瞬的天機,這才是他後面能完成那麼多布置的資本。”
“他到底都做過什麼?能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感歎。”我忍不住道。
小張哥聳聳肩:“你别問我,在你父親的棋盤裡,我隻是個不起眼的小棋子,他是真的什麼都沒跟我說,我全靠猜,但我知道有個人一定能解答你們的疑惑。”
“誰?”
“吳二白。”
小張哥一語不亞于平地一聲雷,我一時失語,連震驚的本能都失去了,隻能木讷的張了張口,聽小張哥慢條斯理道:“你父親肯定見過吳二白,他不止跟我有交易,包括我們族長、吳三省、解連環,甚至于大半個九門,都跟你父親有過牽扯,當時你父親能見到我,是族長給他引薦的,否則我是不會見他的,而且你說你父親的身體情況不好,大概也是族長在用我們張家的秘術幫他強行續命,族長記性不好,八成是忘記這些事了。”
不知為何,我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了四年前在巴蜀時與三叔的初次見面,他非常熟稔地對我笑,全然沒有見到陌生人的生疏。
他說:“丫頭,我認得你是誰。”
那時我們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悅當中,誰都沒有去深究,三叔說認得我,他是怎麼認識我的,明明自從我出現以來,三叔就沒有再回過吳家。
一旦一件看似天衣無縫的事被撕開了個口子,所有完美無缺的邏輯閉環都浮現了一絲裂痕,其中經不起推敲的疑點一一閃現。
天真父母從一開始就對我毫無芥蒂的厚待,生性多疑的二叔也不曾苛責于我,對我有時比對天真還寬容,而木安為人冷淡,他卻毫不介意,不僅委以重任,最近似乎還隐隐有動了讓他當半個接班人的心思。
這全部出乎我意料的善意,在這時仿佛都顯得極其的不尋常起來。
我與木安對視一眼,他眼底的光斑細細碎碎,如灼熱的日光落在樹間,被裁成無數的剪影,輕輕一晃就會在光影流逝中消匿于無形。
灰撲撲的燈光似濾鏡,給房間罩下了一層迷蒙的光暈,陰影被朦胧的勾勒,柔和的像一捧泉水,連灰色的水泥牆面也被映出溫暖的色調。
我眼中聚焦已然沒法落到實處,輕飄飄地虛浮,輾轉過每一處虛與實交織出來的轉角,我竟然很想問問自己,這一切究竟是不是在做夢。
木安拍了拍我,手就停留在我的肩頭,他的感受沒比我好到哪去,我握住他的手背,打開手機,讓天真幫我買最早一班能回杭州的飛機。
我要回杭州,不管真相是什麼,我要親自去問二叔,也要聽到他的親口回答。
話說到這裡,小張哥嘴裡能吐的大多吐幹淨了,倒計時剛好來到兩個小時的節點,我和木安都沒有再接着追問下去,他打電話,讓人安排車在十分鐘後送小張哥去醫院打破傷風針。
千軍萬馬在隔壁鬧騰的厲害,被黑瞎子一掌劈暈了,天真和胖子抓人抓到泉州去了,現在還在高速上暫時趕不回來。
我感覺到一種從靈魂深處生長出來的疲憊,腳上好像突然生出了根莖,牢牢紮入地底,把我釘在座位上動彈不得。
木安微涼的手掌在此時不像慰藉,倒更像是某種同病相憐的支撐,我暖和不了他,他也安慰不了我,暗無天日的漫長夜晚,我們陪伴在彼此身邊,一同等待黎明的來臨。
三個人沉默良久,氣氛顯得死氣沉沉,小張哥自然聽到了我們對他的安排,他想了想,問我們道:“我還要被你們扣留在廈門多久?”
我緩緩道:“最少三天,多則上不封頂,事情都水落石出後,我們的人會放你們離開。”
“有地方睡?”
我點點頭。
“管吃管喝。”
這次我不想理他了。
小張哥很是感慨:“小夫人,其實我挺同情你的,這些事但凡是個人聽了都不會好受,你稀裡糊塗的過也算過,非要追根究底能有什麼好果子吃?我是為你着想,才不告訴你,事兒裝的越少,身上的包袱越輕,晚上越能睡個好覺。”
我沒心情聽,也給不出他想看的回應,隻冷漠道:“跟你無關。”
“有關的,我還有個東西要給你。”
“族長寄存的盒子你們拿出來沒有?”
我這才想起那個镂金的黑盒子,從包裡一掏放在桌子上:“你要打開嗎?得經過小哥的同意。”
“不用,盒子裡是你父親用他名字存的東西,是給你的,你直接開就行。”
聽完我也不再多話,伸手撕掉封條打開黑盒,裡面塞滿柔軟的綢緞,在綢緞堆積的地方,躺着一串工藝精美的青銅小鈴铛,和我們從盲冢帶出的那串青銅鈴的制作手法很像。
“母鈴是不是在你們手上?”
我掂量着幾乎沒有什麼重量的鈴铛:“母鈴?我們這裡确實還有一串差不多的大鈴铛。”
“這兩串鈴铛合在一起就是張家的信物子母鈴铛,擁有子鈴的人可以要求有母鈴的張家人幫他完成一個心願,現在這兩個鈴铛都在你們手裡了,族長就能代表我們張家的最高權威,你倆把鈴铛一分,以後你就可以拿着雞毛當令箭用,族長擔心的事不會發生,沒有張家人能逼迫你遵守族長夫人不能改嫁的規矩。”
我剛想說我不稀罕,小張哥就神情嚴肅道:“我覺得跟族長一起進入盲冢的張家人十有八九是你父親,他有麒麟血,說是本家人不為過,不過他用的應該是什麼非常規手段,畢竟他都相當于開過天眼了,比我們知道更多也很正常,這串子鈴是他寄存在檔案館的,他說他沒機會拿到母鈴,但你會成功,并托我轉告你一句話。”
“什麼話?”
“他讓我告訴你,作為父親他很失職,他沒時間也沒能力再彌補你什麼,他能送你的最後一件禮物,是給你自由選擇未來人生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