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甯和老丁頭的師徒關系并不融洽,反而省去了許多麻煩。拜師第一天,嬰甯蹲在雞窩邊上背了一上午的《司牧安骥集》。
看到後來,她覺得自己已經不認識“馬”字了。
拜師第二天,小泥鳅拖着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裹,叩響了王子服家的大門。
母親又茫然地伫立了半晌,轉身沖進裡屋,把睡得正酣的嬰甯從床上薅起來,臭罵一頓。
拜師第五天,小丁背好行囊,帶好幹糧,正式離家,進京城求學。
老丁頭站在村口,目送他走出很遠很遠。
嬰甯在一邊湊熱鬧:“京城很遠嗎?”
“很遠。”
“那他還回來嗎?”
“誰知道。”老丁頭懶得跟她多廢話,轉身回家。
……
梅花謝得很快,被春雨清淡地澆了一場,便窸窸倏倏落地。
山長出朦胧胧翠生生的茸茸皮毛,水浮起乳白的霧氣。驚雷過去,春分遲來。
白梅村是個好地方。晴朗的日子裡,空氣也足夠濕潤,樹梢嫩葉攢夠了水汽,便團成露滴。一個小孩子坐在樹底下,捧着一籃野花,一點點編成發冠。
“小泥鳅,你家姑娘在嗎?”有人卸下籮筐,坐下來歇腳。
小泥鳅搖搖頭,安靜地繼續自己的事情。
那人饒有興趣地看了一會兒,忍不住逗她:“這麼多花兒,你給我也編一個。”
小泥鳅擡起頭看了他一眼,默默将竹籃挪的遠了一些。
那人“撲嗤”笑了:“行了行了,小氣鬼。這是你們要的東西,收好了!”
他從背簍裡翻出幾個紙包,放在小泥鳅腳邊,又汗津津地出發了。
一個多月過去,小泥鳅在王子服家被照料得不錯,已經被收拾成一個幹淨利落的嶄新小孩,且開始長肉了。母親從院子裡探出個頭:“泥鳅,外面熱了,快進來喝水。”
小泥鳅低頭将花籃蓋起來,抱起那幾個紙包回家。母親拆開一看,是兩刀黃紙、一盒好筆和朱砂等認不清的東西。
這些日子,她已經習慣了嬰甯時不時買些怪東西,将包裹放進兩人房中,按着小泥鳅去吃果子。
嬰甯近日跟着老丁頭四處出診,昨天去了村外,現在還沒回來。母親雖然嘴上不說,實際上一個時辰要扒着門往外瞧三次。
“不會出什麼事吧……”
日色開始變暖的時候,東邊投過來一條長長的影子,晃晃悠悠,終于來到王家門口。
來人竟是老丁頭。他風塵仆仆,精神倒是一天好似一天:“妹子,你家媳婦兒在縣裡有事,今晚也不回來了!”
母親連忙端了水給他:“什麼事,是她惹禍了?”
老丁頭“咕嘟咕嘟”喝得很急,聞言先擺擺手,理順了氣兒才道:“總之不是壞事。你耐心等着,她回來自會跟你細說。”
待送走了老丁頭,母親焦躁地錘錘手心:“到底什麼事情,也不提前知會一聲。”
小泥鳅耳朵一動,輕聲道:“哥哥回來了。”
果不其然,沒半盞茶的功夫,王子服推開院門,向母親行禮。
母親抱怨道:“她今晚又不回家,這都兩天了。聽說年關過後拍花子的最猖獗……”
王子服耐心道:“母親,嬰甯法力高強,什麼拍9花子能拐得走她啊。再說年關過了許久了,不用擔心。”
“我擔心她做什麼,”母親闆起臉,“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去讀你的書。”
小泥鳅從衣兜裡摸出塊炭來,在桌上畫了一個細柴柴小人。她偷偷望着王子服的臉,手上動作不停,在那小人身上塗塗畫畫……
木桌的一邊,畫了一整排同樣的小人。小人臉上被或濃或淡地塗黑,而她手上畫得又濃又大團,幾乎将整個小人完整遮去了。
——春分後第七日,王子服尚且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