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靈’是一種遠比妖鬼更複雜的東西。它往往是由多方因素同時作用而形成的，所以才這麼難對付。”嬰甯閉了閉眼，忽然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人的恐懼無孔不入，姑娘墳的怨氣也積了上百年，它們是很難被打敗的。”

蘇姨原本就聽得雲裡霧裡，聞言緩緩坐起身，望向一旁的嬰甯：“你說的都是些什麼怪話？我聽不明白。”

沒關系，反正都是要忘掉的。嬰甯旋即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清明你并沒有去過姑娘墳祭拜。是心裡依然過不去嗎？”

蘇姨怔怔的：“其實是祭過的。我們覺得她在那裡睡得不安穩，第二年便将她遷走了，就埋在山腳下。”

意料之外，卻又合情合理。

此時已近夜半子時，嬰甯見時機快到了，将蘇姨按回搖椅中：“你知道嗎？像貓狗這樣體型小的動物，考慮到天敵、意外帶來的損耗，一胎會懷好幾個幼崽；而大型動物妊娠的成本更高，一般隻懷單胎，也就沒有損耗的富餘——人也是這樣。自然是公平的，這是更強大的動物天然需要背負的風險。”

“但對于自己的幼崽，我從沒見過哪種生靈比人類懷有更深的情感。也許是因為人類的優勢在于這裡，而非體格。”嬰甯點了點太陽穴，沖蘇姨笑了笑，“人類太聰明了，同時又太脆弱了，這才是你們痛苦的根源。”

“‘你們’？”蘇姨困惑地擡眼，“難道你自己不是人類嗎？”

嬰甯聳了聳肩：“跑題了。我隻是想說，正巧你是人類，正巧就有意外發生了。巧合太多，你什麼也沒做錯。”

蘇姨聽了，隻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随後苦笑道：“你也很不會安慰人。”

話音未落，嬰甯那副老神在在的僞裝被敲得粉碎：“……我說得不好嗎？！”

“不怎麼樣。”

“我想了很久的！”

“真的不怎麼樣。”

“……”遠處隐隐傳來更夫的叫喊，嬰甯尴尬得大汗淋漓，連忙硬着頭皮把流程繼續推下去，“其實我來，主要是想請你幫個忙。”

她将那張寫了《小梅花》歌詞的箋紙掏出來，遞給蘇姨：“你還願意再念一遍嗎？”

見對方沉默不語，電光火石間，嬰甯想起自己回憶最令人無法拒絕的那句請求——

“就當為了我，好不好？”

蘇姨望着眼前的少女，平靜而憂傷。

在她眼裡，嬰甯是個很奇怪的人，有一雙動物般的眼睛。

眼看要過了适宜施法的最佳時刻，在嬰甯看見蘇姨将那張紙遞回來時，她不免在心底裡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而下一刻，蘇姨緩緩擡手，打起拍子。

“小梅花，滿枝丫……”她幾乎念不下去，将哽咽藏在漫長的停頓中，“臘月寒冬遠人家。”

嬰甯雙手藏在袖中，無聲地動了動唇，開始随着吟唱聲念咒。

“玉立亭亭羞玉骨，白花白蕊白臉頰。”

無數個午夜夢回，蘇姨曾在這如影随形的聲音中淚流滿面。一字一句脫口而出，化作無形的咒文，從她的記憶中剝離。

她念得越來越流暢、越來越輕松，好像心上的枷鎖正随着吟唱一點點松脫。

而她看不見的是，無數流動的咒文來自四面八方，不斷飛向這方平平無奇的院落，鑽進身旁嬰甯的袖筒。

她忽然累極了，困意濃烈，突如其來，就好似馱馬卸下一身包袱後才遲鈍地感到疲憊。

“嫣紅姹紫皆下品，唯有寒枝……自高潔。”

随着最後一個字眼落地，嬰甯袖中藏着的寶葫蘆應聲而出，将漂浮在空中的咒文盡數吸入口中，又緩緩落回她手上。

嬰甯迅速塞上葫蘆嘴，施了一道簡易的封印。

蘇姨的手砸下來，整個人歪倒在躺椅中，沉沉睡去。膝頭的小貓被吓了一跳，不滿地回頭抗議。

嬰甯随手一抛，寫滿文字的箋紙在半空中“呼”的一聲燃起，化為灰燼。

嬰甯将蘇姨打橫抱起來，送回屋裡的床上，又掖好了被子，俯身湊在她的耳邊輕聲道，“辛苦了，蘇姨。你真的是個很好的人類。”

“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

嬰甯回到家裡，輕手輕腳地從王子服身上翻上床，鑽進被子底下。

王子服好不容易暖熱了被窩，又被她身上的寒氣凍醒。

“……幹什麼去了，怎麼才回來？”他迷迷糊糊地抱住嬰甯，一下一下搓熱她的後背。

“沒什麼。”嬰甯縮在他懷裡，說不上是什麼心情。

王子服點點頭，腦袋一歪立刻又睡着了。

過了好一會兒，嬰甯忽然用手心去冰他的脖子：“哥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