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樣你才願意說實話。”李夫人摸了摸色澤黑沉的憑幾,又略帶嫌棄地掏出帕子來緩緩地擦幹淨手指。
她懶懶地垂着眼皮,輕蔑地譏諷:“我不明白你們這些下等人為什麼總是蛇鼠一窩、狼狽為奸。生來便不算是個人的,還學人家惺惺相惜嗎?”
李夫人對面端坐着一位與她年紀相仿的婦人,身形癯瘦。
兩人雖對坐着,李夫人卻一派居高臨下的架勢。她将面前精緻的珠寶匣往前推了推,語帶威脅:“你若識相,這便是你的賞錢;若不識相……”
“——就是我的買命錢。”對面的婦人忽然半陰不陽地笑起來,“李夫人,你這樣的我見多了。要我說啊,也不必懊惱自己留不住夫郎的心,男人不在外面尋花問柳,那才叫怪事。”
婦人一襲皂色褙子,正是污酒閣的老鸨邢媽媽。
邢媽媽撥了撥手邊冊子的書頁,一派司空見慣的雲淡風輕:“再者,琵琶仙早就被你家老爺從我手上買走了,她的戶籍也不在我手上。夫人要問,不如回家自去問老爺吧。”
“我要是問得出,何苦上你這污糟地方來。”李夫人面色不虞,“不管你們如何操作,今天我就要知道那琵琶仙從何時、何處來的,你想要什麼好處,直說就是。”
香煙在香爐上方靜靜地蜿蜒遊動,沒有一絲幹擾。
邢媽媽似笑非笑,視線在李夫人身上遊移了半晌。直到李夫人被她看出一肚子悶火、正欲發作,卻聽見她慢悠悠地開口:“我倒是敢要,就看你敢不敢給了。”
李夫人冷哼一聲,正欲刺她,不想邢媽媽竟伸出手一把抓住她放在桌邊的帷帽,一甩手從窗口飛了出去。
“你——”李夫人連忙去搶,可哪裡玩得過對方,隻能眼睜睜看着帷帽上的紗幕在空中飄出一個決絕的弧度,落入肮髒的巷道。
邢夫人這才忍不住撫掌大笑:“我可以告訴你琵琶仙的底細。你也不用給我什麼好處,就這麼光着臉,從我污酒閣的大門走出去。”
直到此時,始終守在李夫人身後那姓江的親信才忍不住上前一步:“你個下作的瘋婦人,竟敢如此作踐我家夫人……”
誰知邢媽媽一偏頭,作出一副不解的模樣:“怎的你也如此不識擡舉?她都說了咱們‘生來便不算個人’,你還這麼賣命做什麼?”
她不是一般的能言善辯,總能抓住對方開口反駁前的最佳時機補一嘴:“看你的打扮,你家夫人也并未給你銷籍放良吧?”
江婆子被噎得面紅耳赤,恨不得撸起袖管上前和對方厮打一番。這時李夫人終于吭聲,伸手将她攔在身後。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她仍盡力維持着最後的一點體面,脖子揚得很高,幾乎搖搖欲墜。
“既然你不想被人瞧不起,在這一點上也不要寬以律己才是。”
……
“我不是早就說了叫請大夫嗎!”
另一邊,李氏内宅中也鬧成了一鍋粥。
嬰甯眼看着那秋小姨燒出一身大汗,蟄在傷口上,叫人在昏迷中都痛吟連連。
“什麼叫不妥,人命關天的時候找大夫有什麼不妥?!”她伸手就去推搡堵在房門口的護院,那五大三粗的漢子一時不察,竟真被她推了個趔趄。
這下子邊上的幾個小侍女更是不敢靠近,縮在一起隻剩嘤嘤的哭。嬰甯先頭聽着琵琶仙哭,這會兒又要聽這幾個哭,忍不住大叫一聲:“都他大爺的别吵了!”
黃衣侍女從外面跑進來,見這邊亂成一團,急得一跺腳:“姑娘再着急也得聽人分說呀,早叫了大夫來的,隻是老先生不願入後院來瞧,正叫姑娘你去說一說傷情好開方子呢!”
“他那兩條腿是斷了嗎,這兩步路有什麼不願意走的?”嬰甯實在是氣急了,罵罵咧咧地便往正廳的方向沖。不少人跟在她身後又是勸又是攔,好不熱鬧。
她剛跑出月亮門,就見一個白胡子老頭兒正兜着手站在門邊上,見到她出來,還不緊不慢地行了個禮。
“你是大夫?”嬰甯見對方點頭,連破口大罵都顧不上,直接彎腰将那幹瘦的老頭兒打橫扛了起來,轉身一路小跑回到秋小姨房門口。
老大夫驚叫連連,一把酥脆的骨頭差點被硌斷在她肩上。
“姑娘這是做什麼!”侍女花容失色,轉頭叫護院來幫忙,“快來幫忙,出人命了!”
我不扛他才是要出人命了。嬰甯将老頭往地上穩穩一戳,伸手把人推進屋裡,按着他的脖子要他為秋小姨細細診治。
老頭順了老半天的氣,這才迫于她的淫威,碎碎念着“冒犯了”,掀開秋小姨的床帷。
總歸是看上了,嬰甯才松了一口氣,卻聽一旁的小丫頭又是細細弱弱地哭了起來。她納悶兒道:“你家小姨有救了,你還哭什麼?”
誰知那小丫頭哭得更大聲了:“我苦命的秋姐姐……她的貞潔就這麼被你毀了!”
嬰甯百口莫辯:“我,你,她……不是,我喜歡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