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誰!?”
嬰甯目眦盡裂,喉嚨裡泛起血腥氣息,嗓音已然撕裂沙啞。
下一刻,她終于脫力,左膝重重砸在階上,右手還緊緊握着長刀,勉力支撐。
而黃衣女子依舊悲憫地望着她,終于開口答道:“我是你的姐妹。”
山中無歲月,山卻是有的。
寺名定林寺,山名浮來山。在很久以前,在她被叫做這個名字的更早以前,她便站在這裡了。
“我們都是她的女兒。你所見到的每一根草葉、每一隻雀鳥,都是我們的姐妹。”
她本是寺中一棵矗立千年的銀杏樹,因終年聆聽梵音祝禱,早已口吐人言。
銀杏性平,不悲不喜、無悔無恨。
她獨自問了許多問題,問了一年又一年。不知又多少年後,終于有個老和尚聽見了她的聲音。
她問:“我與人為何不同呢?”
老和尚答不出,便叫弟子們每日都到樹下來問一個問題。
銀杏沒有得到回答,反而得到了更多的問題。
“我何時才能開悟呢?”
“早課時師父發現我打瞌睡了嗎?”
“佛真的都能看見嗎?”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銀杏聽了太多的問題,最終,她也能回答所有的問題了。
“我還能回家嗎?”
——若你真想,随時都能。
“佛祖會原諒我嗎?”
——會,他壓根沒空管你。
“我與别人為何不同呢?”
銀杏樹沉默了。
——也許,大概,沒有誰和誰是相同的。
山是她的母親,寺是她的雙手。
不知又過了多少年,銀杏學會了用這雙手擁抱她的姐妹。
刀尖點地,因嬰甯的一時洩力而“當啷”墜倒。
嬰甯終于倒了下去,整個人呈大字狀歪歪斜斜地躺在石階正中。
“……操。”
她兩眼空空地望着天,發現天色湛藍、濃雲滾滾。
都這個時辰了,她竟然才發現天氣好得吓人。
下一刻,銀杏的臉出現在天空之下——不過是倒着的。
嬰甯閉上眼,眼不見為淨。
“我是來幫你的。”銀杏無奈道,“為什麼不信呢?”
“你說我為什麼不信呢?”嬰甯反問道,“你不是什麼問題都答得上來嗎。”
“因為你有怨。”銀杏答得飛快。
“什麼怨?”
“求不得、怨憎會、愛别……”
“滾。”嬰甯忽然睜開眼,伸手猛然勾住銀杏的腳踝,用力一掀——
紋絲不動。
不愧是有根的東西,就是高人一等。嬰甯翻了個白銀,翻身坐起:“不玩了,沒意思。”
銀杏循循善誘:“歸根結底,這是你成人必經的路。”
“我早八輩子就是人了,用得着你啰嗦。”嬰甯捏捏自己的臉頰、手臂、大腿,“這不是人是什麼?野路子的出馬仙兒,少來這套”
誰知銀杏搖了搖頭:“你并不是人。你還是隻狐狸。”
嬰甯又氣笑了,幹脆盤起腿好整以暇地問:“那麼敢問仙師,小妖如何才能變成人啊?”
“望,聞,問,切。”銀杏兩手合掌,微微颔首,“望苦楚之色,聞泣禱之聲,問蒼生之法,切救難之行。”
“懂了。”這回切中嬰甯的專業知識,她很快便聽懂了,“學獸醫救蒼生呗。”
銀杏又搖了搖頭:“學獸醫救不了蒼生。”
這下嬰甯不樂意了:“怎麼救不了呢?救苦救難的不是大夫,難不成是神仙?”
話音剛落,方才的晴空萬裡忽然籠上一層陰雲。雲間電光若隐若現,嬰甯見狀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呸。”
好歹今天人家沒有劈她的興緻,過了一會兒便自行散去了。嬰甯松了一口氣,回過頭,發現銀杏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神仙自然是救苦救難,”她伸手将嬰甯拉了起來,輕聲道,“不過那是因為,隻有救苦救難的人才能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