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摳死算了。老娘給你們打白工半個子兒都拿不到,如今連口熱乎飯都舍不得給。”
嬰甯半夜蹲在廚房裡生火,被熏了一臉的黑灰,差點把鍋燒穿。
還是張小妹聽說她回來了,帶着窩頭和醬菜來接濟,她這才不至于跑到外面抱着馬脖子生啃。
一個多月下來,張小妹已然将她當成了最知心的朋友,陪她一起啃着幹糧吹夜風,将這兩日馬場裡微末的小事都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
“然後我就說,兔子和鴨子怎麼能一樣呢,兔子長得那麼可愛……”
張小妹晃着腿,發現嬰甯嘴裡塞得鼓鼓的,正望着自己發愣,便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姐姐,怎麼了?”
“啊?”嬰甯回過神,下意識抹了抹嘴角,“沒……沒怎麼啊,你接着說。”
張小妹一撅嘴:“我不說了,你都沒有好好聽。”
嬰甯歎了口氣:“抱歉啊,姐姐心裡有些亂。”
“好吧,那我不煩你了。”張小妹很是乖巧,安安靜靜地一點一點啃着手上的食物。一點殘渣掉在髒兮兮的圍裙上,她也撿起來塞進嘴裡。
嬰甯望着她,嘴裡的麸皮窩頭越嚼越沒滋味。
若濟南的馬役真能減輕一半,這個孩子是不是就能吃上好一些的白面和肉幹了?
“小妹,你有沒有覺得……”嬰甯艱難地措辭,“覺得不公平?”
有些人生來就有尊貴的出身、錦衣玉食的生活。就拿養馬來做比方,富貴人家隻要稍微打點些銀兩,就能免去這無關痛癢的差事;而真正會被一匹馬拖垮的人家,反而避無可避。
“若你托生在官家府邸裡,吃得好、穿得好,就不必吃馊掉的冷飯,更不必每日天不亮就起來撿馬糞了。”
嬰甯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自己同對方說這些是對還是錯:“其實無論是濟南還是青州,但凡養馬都是一樣的苦。可能我真是在這邊待久了,一時間竟有些……”
分不清自己的立場了。
張小妹卻并未被她的低落感染,艱難地咽下一口幹窩頭,納悶道:“這有什麼的?”
“我爹說了,各人有各人的難處。”她往嬰甯身邊挪了挪,眨眨眼認真道,“我若羨慕富家小姐尊貴,人家也許還羨慕我自由自在呢。就算是天子都有自己的煩惱,我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夜風習習,更深露重。
嬰甯一時無言,隻能将她摟在懷裡拍了拍,輕聲道:“過不了幾日,我就要走了。”
張小妹一聽便急了,想要擡起頭,被她用力按了回去。
“若我們有緣,一定還有機會再見的。”嬰甯的聲音難得沉靜,張小妹癟着嘴,鼻尖一酸。
嬰甯仰頭望着黑沉一片的夜空,面上滿是迷茫之色。她不想評判老張的那套道理正确與否——衆生皆苦,看得開自然也是一樁美德。
公與不公,真的沒人能說清楚嗎?
……
數百裡之外,沂水縣衙。
趙公義近日總睡得不踏實。
這天夜裡他腹脹難忍,翻來覆去,難以入睡。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半是迷蒙半是清醒地陷入夢魇之中。
明知是夢,趙公義卻覺得周遭一切、所見所感真實得令人毛骨悚然。夢中他捧着自己漲大十數倍的肚皮,連行走都費力得很。
随從攙扶着他走出衙門,隻見面前男女老少呼啦啦地跪成一片,山呼趙大人是百姓的父母官。
父母官,父母官。趙公義想起自己新官上任那年在心中默默立下的誓言,額上沁出冷汗,擺擺手轉身欲逃。
誰知他忽而腹痛如絞,低頭一看,兩腿之間血流成河,大大小小的肉球不斷滑落,在地上一滾,便化作更多的男女老少向他跪拜。
“父母官。父母官。趙大人是我們的父母官。”
趙公義痛得大叫,腳下一滑,仰面倒了下去。碩大的肚皮擋住視線,他隻能感到肉球還在不斷地降生,百姓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他看不見自己生了多少人,肚皮卻怎麼都不見小。
一個老頭子湊上來,呼吸腥臭,噴撒在他臉上。
越來越多的百姓撲上來撕扯他的衣襟,瘋狂地尋找乳汁。趙公義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身下撕裂般的劇痛讓他目眦盡裂,在地上生生抓翻了指甲。
老頭子歪了歪頭,鼻子和嘴巴忽然迅速拉長——屬于人類的臉龐扭曲畸變,變成一張馬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夜半三更,内衙之中爆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趙公義猛地坐起身,低下頭一瞧,吓得幾乎背過氣去——
他的腹部比原先漲大數倍,堅/挺飽滿,宛若七月懷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