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bgm：Temple of Light）

如果有什麼可以作為對我曾犯下的惡行的懲罰，那“上高中”這件事絕對能劃入其中。

我已經數不清我上了多少次高中。人類是一種無知又脆弱的生物，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折斷他們的身體，卻又不得不收起一身毒液和獠牙，小心翼翼地隐藏在人群裡，好讓他們不知道到底有怎樣面目可憎的怪物與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以我智慧仁慈的父親卡萊爾為中心團結在一起的一家人——“卡倫”一家，我們頂着這個姓氏每十幾年就換一個地方生活，輾轉在世界各地有某些共同特征的小角落裡。

陰暗，潮濕，常年無光，最重要的是吸血鬼宜居。

福克斯，這個毫不起眼的偏遠美國小鎮，完美符合上述所有标準。

我送了愛麗絲一輛黃色的保時捷911作為喬遷禮物。此時此刻，我正同她和賈斯帕坐在這輛新車裡，以某種瘋狂的速度駛向福克斯。如果有人路過恰巧撞見這一幕，一定會驚吓于這恐怖的黃色幽靈；恰巧，我和愛麗絲可以完美避免這種事發生。

我和愛麗絲必須保持緊密的關系。我們是“怪人”中的怪人，我的讀心術和她的預言讓我們無需言語交流就能讀懂彼此的想法，保護我們家躲過一次又一次危險。

“不會有意外發生。”

為了家族的生存，我們必須杜絕一切危險。

伴随這種能力的是揮之不去的痛苦。

我總能被動地潛入人類的意識，聽他們的心裡話。溫和的、不懷好意的、妒忌的、愧疚的……成千上萬的想法在我的腦海裡翻騰咆哮，必須集中精神才能勉強忽略它們，得以喘息。

把自己放空在某一景物裡，是應對方法之一。

出于禮貌，我盡我所能不去聽我的家人——現在車裡的賈斯帕和愛麗絲——的心聲。我轉過頭去看窗外光速向後奔跑的福克斯的風景，這根本難不倒吸血鬼被強化過的眼睛。

無窮無盡的綠色，綠得幾近發藍，與天空連在一起，構成一幅畫卷。來之前卡萊爾說雨是這裡最日常的天氣，此刻的空氣中飄零的每滴細雨都逃不過我的視線。安靜迷人的淚水籠罩整住個小鎮，在夜色下鋪上一層薄霧的紗。

我更加認同卡萊爾做出的搬回來的選擇。

毫無疑問，這個小鎮安靜且憂郁，仿佛未經污染，未被打擾。那些森林與河流能帶走我腦中部分雜音，能發揮一些德彪西月光的作用，給予我片刻安甯。

然而第二天，我就遇到了那個“意外”。

埃美特迫不及待地想組織各種對他一身肌肉有益的比賽。有些可笑，人類的東西在我們手上連玩具都算不上，但身為初來乍到的客人，大家還是轟轟烈烈地出門了。

我能聽到所經過的每個人的思想。在他們眼裡，我們大概是一群會移動的閃閃發光的鑽石——“多麼完美的人啊。”這是超市收銀員的低歎；“如果我有那個金頭發的一半美貌，能不能迷倒邁克？”這是一個叫傑西卡的女生的驚呼；“即使在阿拉斯加上過提前大學課程，也不能錯過我的每次課程和測驗！”這是福克斯高中一個中年老師的怒吼。

無聊透頂。

早已厭倦于無營養的聲音，但這種被動能力和作為守護家庭的哨兵之責讓我不得不接納所有。

我麻木地行走，麻木地假裝呼吸，麻木地挑選商品，并随時保持警惕——面對來自家内外的危險。

賈斯帕是最後加入我們的，素食的時間最短。來之前所有人都在阿拉斯加捕獵過，但人血的氣味依舊有調動這個曾經的戰鬥分子殘忍欲望的魅力，把賈斯帕變成一個不定時的炸彈，隻有我和愛麗絲能盡量控制的那種。

面對人類則輕松的多。何其悲哀，他們同時兼備無知的大腦和盲目的勇氣。吸血鬼突出的外表讓人印象深刻，過去的幾十年中也曾遇到過對我們起了疑心的人，可惜他們的大腦裡隻會閃過一些荒誕、無稽的猜測，匆匆掠過不知所蹤，更不會僅僅因為這些“讓人笑掉大牙”的想法就舉家搬走，到遠離怪人的地方去。

我的思緒漫無目的地漂，我的眼神努力多停留在一處，像人類那樣。

埃美特、羅莎莉、愛麗絲、賈斯帕，和我。埃思梅買下了建在林中的房子，牛頓家開的戶外體育用品商店位于森林與小鎮的中間。這是今天最後的“僞裝”行程。

愛麗絲推開門，我們尾随其後，魚貫而入。她對這種事情尤為熱衷，是我們中最有活力的那一個。無論搬到哪裡，愛麗絲都能迅速調整自己的狀态，仿佛她真的是十幾歲的高中生。她嘗試讓自己的上一秒與下一秒都不一樣——有細微的差别——她成功了，比起人類有過之而無不及。

灰塵、塑料和膠皮、新刷的油漆，快發黴的角落。吸血鬼被強化的嗅覺讓所有氣味無處遁形，呼吸本已被退化掉，僞裝人類的必要使古怪難聞的氣味一哄而上擠滿我的鼻腔。

屋裡隻有兩個人。

賈斯帕不用忍得那麼辛苦了——我悠哉的想法幾乎在下一瞬間立刻碎裂。

我聞到兩種截然不同的氣味。

牛頓家的小子叫邁克，有美國男孩經典的名字和長相。黃色的蓬松頭發，在福克斯難得深一些的皮膚，就快成熟的娃娃臉，身上濃重的汗味。他的味道混雜其中，并不好聞，幾乎不會勾起長期素食的我們的欲望。

另一個女孩完全不同。

聞到她氣味的刹那，柔弱的女孩已經被獵人精準鎖定。

微澀的柑橘、幹淨的茉莉、幹燥的檀木、冷冽的雪松。溫和又咄咄逼人，如此純淨的氣味化作淡淡的風掃過來，把我從頭到腳包裹。予人冷淡感覺的氣味接觸到吸血鬼那異常寒冷的皮膚似乎也帶着一絲暖意。不妩媚不濃烈，如北風呼嘯而來，卻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溫文爾雅，有書卷氣，冰冷，沉靜，帶着溫暖，破開薄霧的淡淡陽光。

似乎有那麼一個瞬間，世上所有的嘈雜言語與我無關，我的身體和靈魂能夠在一處林間空地停留片刻，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用想。

我回過神，悄悄打量那個女孩。

她的頭發沒有特别長，合适地垂到肩膀下不遠的位置，介于灰色于棕色中一種奇妙的淺亞麻色。淺藍格紋衫，白色牛仔褲，高中女生的常見搭配，在她纖細的身上恰到好處。白皙而不是蒼白的皮膚，我能透過它感受到下面不深處的青色血管，輕快而有力地跳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