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機場,愛麗絲承擔了旅店引路人的職責。“如果你還精神,也可以在外面多逛一會。”她的敏銳直覺又一次得到驗證:淩晨三點,大街上滿是奇裝異服的人,披黑色或者紅色袍子的、滿身繃帶拖着木頭箱子的、“長”着獠牙翅膀尾巴的、扮演超級英雄的……
嗯,溫馨提示,正在張牙舞爪吓唬小男孩的那位先生,您的假發掉了。
走在街上,腳下古老的石磚被歲月磨去棱角,它們的歲數能大我個幾十倍,镌刻的某些花紋卻仍依稀可辨。這裡的溫度和福克斯的差不多,甚至高上幾度,我沿着這條路,一邊欣賞難得一見的古城夜景,一邊不遠不近地跟在愛麗絲身後。
遠處傳來喧鬧的嬉笑聲,越來越近。一群慶祝節日年輕人,上演着吸血鬼與人類你追我逃的戲碼。我沒有擾人興緻的愛好,打算等他們都跑過我身前再繼續前進。
“小姐,想來一包血漿糖果嗎?還是說你更喜歡……Treat or Trick!”
我婉拒了一身弄臣裝的商販,剛要邁出步子,愣在了原地。
愛麗絲呢?
我忙掏出因怕丢而放在包裡手機,立刻朝愛麗絲撥過去。但周圍的人實在太多,屏幕頂端的信号隻有可憐巴巴的一小格。經典鈴聲響了一分鐘,無人接聽。
我的心沉了沉,但還算樂觀——這裡可是全球級别的旅遊城市,英語交流起碼不成問題。隻可惜我匆匆小跑前進,攔截了幾位看起來很友好的遊客打聽,得到的答案幾乎别無二緻。
“抱歉,我沒見過那位女士。”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手機上的數字大步朝“4”邁進。為了避□□浪在異國他鄉,我果斷選擇先去旁邊寫着“全天開放”标語的便利店墊墊肚子,等街道上的人稀疏些再給愛麗絲打電話。這也是一種全新體驗了,我苦中作樂地想——傑西卡曾表示自己想像網絡博主那樣,半夜在便利店吃飯——這怎麼不算替同學熱心嘗試呢?
推開厚重的玻璃門,我心有餘悸,已經來到室内,身體上的寒意還未散去。随便挑了袋面包,我猶豫了下,還是從冒着冷氣的冰櫃中拿了罐美式,暗自祈禱它能幫我撐到與愛麗絲重逢。
奇怪的是,前台沒有人。另一個半夜覓食的家夥同樣發現了這件事,沒有多待便離去了。于是不大的超市隻剩下我一個人,不得不伫立在原地,僞裝成一根幹巴巴的法棍。
超市内安裝座椅是好文明……
一邊郁郁地想着,一邊考慮起是否能先吃掉食物、再把現金和能作為證明的包裝袋放在櫃台上,等老闆回來再解釋——畢竟咕咕叫的肚子來不及等待。
超市裡的每樣商品都明碼标價。我慶幸老闆是個細心的人,記下咖啡和面包的價格,在把整個屋子逛了不下十遍後下定了決心。
“叮鈴”——撕開包裝袋可不是這個聲音,那是客人進屋時門口會響的鈴铛。是誰呢?和我一樣的倒黴鬼,還是遲遲歸來的店主?
我捏着包裝咬了一口面包角,查理說特别餓的時候不能吃太快。一個身材瘦長、身披深灰袍子和一頭及肩波浪黑發的男人走了進來。真希望他能快點關上門,溜進來的冷風實在讓人不太好受。他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把門貼心地關的很嚴實。
我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的眼睛是飽和度很高又有些暗沉的血紅色。
好逼真的美瞳啊。
他緩緩向我靠近。我本能地向後挪了些,右手抓緊了櫃台邊緣。對方高出我許多,萬一他不懷好意,絕非我能應付得來的。
“亞力克說他聞到了香味……原來在這裡。”
他來到我面前,身後是貨架,我退無可退。什麼香味?便利店裡的商品?鬼才信這怪人是被我的面包吸引來的。
“先生……如果你餓了可以去那邊看看,這種面包就在旁邊的貨架上。”
他沒有說話,死死地盯着我看,直勾勾的眼神令我渾身不适,仿佛……我才是他眼裡的面包。
“面包?”他吐出一個冰冷的問句,聲音卻絲滑得像綢緞。
聲音。
一種無可名狀的恐懼感炸裂在我心頭。蒼白的膚色,和卡倫一家極其相似的絲滑聲音,以及被我誤以為是寒風的冷意……百分之八九十的可能性,站在我面前的是愛麗絲他們的同類,還是壞的那種。
男人察覺我的不安,不懷好意地朝我咧嘴笑,顯露出獨屬于獵人的森白牙齒。
“小甜心……你身上什麼味道?就連我都很少聞到這麼特殊的香氣了。”
他整個人緩緩逼近。
“看來沒有别人在呢……就讓我享用這份‘夜宵’吧。”
不等話音落下,我便從側面沖進成排的貨架。冰冷的汗滴黏在背後,衣服的主人早已無暇顧及。我忍不住在心裡罵了句髒話,努力控制着僵硬的四肢動起來。快點!快點!再快點!沖到貨架裡面,再從前面繞過去趁他不注意破門而出!辛西娅,你可以的!
我曾和查理一起看到這樣的新聞:女兒被車壓住,媽媽因愛爆發無比強大的力量,把車擡起救出女兒。這樣的案例很多嗎?我問查理。他頓了一會,說很少,幾乎沒有。
“窗外是佛羅倫薩,桌上是死。
如果今天的我遠離一切,那是因為除了愛和仰望,我别無所能。”
我的腿在不自然地飛快顫抖,強忍着巨大的恐懼,我已經沖到貨架内部。計劃過半,接下來——
砰!
瞬間,天旋地轉。我甚至沒有向外邁出一步,他的速度已經超越人類了……巨大的推力從攀上我的胳膊到把我狠狠甩在地上幾乎不超出一秒鐘。疼痛、眩暈、惡心,各種感覺争先恐後地進行馬拉松,落在我身上。耳邊有聲音嗡嗡作響,我試圖支起身子,隐約聽到男人的腳步聲。
怪物。
嘶——我差點咬破自己的舌尖。剛才我隻能感受到來自四肢的麻木,此刻,一種火辣辣的疼痛竄上我的左腿,猶如閃電在神經末梢疾馳,将每一寸皮膚都撕裂成千萬片。
美式咖啡罐正好落在我腳邊。悲傷和抱歉的感覺混織,看來它也撐不到重逢。
怪物向我靠近,透過他的瞳孔,我望見自己那狼狽痛苦的模樣。
我從未設想過自己的死亡,也不甘心生命就這樣結束。忍着強烈的痛,死死拉着貨架,我拼命地試圖朝門口移動。
“小甜心,不要多費力氣,沒用的。”
他來到了我身旁,原本陰柔的笑容消失不見,取代而之的是一種近乎扭曲的可怖神色。
“你流血了?”
我也不知道是哪個部位出了問題,它們不分前後地嗡嗡作響,刺激着我的疼痛感官。也許流血了,但我已無從知曉。
男人一把拽起我的衣服,我整個人雙腳離地,肺部仿佛要爆炸,拼命呼吸着微弱的空氣。我用盡力氣去抓他的手,果然和愛麗絲的同樣冰冷,卻該死的和大理石一樣堅不可摧。
一滴血輕輕掉在地上,打破了厚重的死寂。結果了然,我的胳膊劃了道口子,微弱的血珠緩慢冒出。
抓着我衣領的一雙手驟然縮緊。胸腔劇烈起伏,我的呼吸越來越重,比西雅圖公交的電風扇更加破舊。岩漿灼燒着我的氣管,視線模糊,目之所及變成大片暈染的地獄畫作。
男人的嘴幾乎要貼上我的脖子。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掙紮更加劇烈,冒着腿可能會斷的風險瘋狂踢向他的腰腹。
更多的血流到地上。魔鬼發出嘶吼,獠牙向我刺來。
死亡要來了嗎……?
砰地一聲巨響炸開,噼裡啪啦——無數玻璃碎片緊随其後迸裂,落了滿屋。有碎片濺到我身上,也許造出不小細細的傷口,全身上下都灼燒般地疼。幾乎是同時,我感到怪物離開了我的身旁。不用死了嗎?我恍惚地想,艱難地把目光移到聲音傳來的地方。
嘩啦!咣!砰!幾個貨架倒地,這下便利店真成一片廢墟了。一個人影把剛剛那置我于死地的怪物按得陷入牆體,造出一個巨大的凹陷。
“德米特裡,你找死。”
那人的語氣兇狠而殘忍,罂粟一樣美麗又緻命,偏偏我卻覺得熟悉。
絕對不是因為他們說話有着絲滑的共性……
那是……
‘辛西娅。’
那是夢中在我耳邊纏綿悱恻的聲音。
終于,我看清那個黑衣身影。
他有着一頭燦爛如同阿波羅般的金色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