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bgm:Arrival of the Birds)
我确信凱厄斯的睡前故事和我的理解完全不是一個意思。之前無論怎麼試探,他都咬死了不開口,不知道是不是怕被阿羅偷看記憶;好不容易等到他有興緻講講和以前有關的事,我卻睡不着了。
還有……這家夥居然要和我同床共枕!不是說好了吸血鬼不需要睡眠嗎?怎麼到你這成例外了?
“不需要不代表不可以。”他直接無視掉我的抗議,輕而易舉地掀開被死死按住的被子,鑽進來躺在了一旁。我警惕地盯着凱厄斯,生怕他以“這是我的房間”為由做什麼奇怪的事情——不管曾經我們是什麼關系,現在的我都是純正的高中生少女。
壁爐熄滅了,我側躺着,正好能看到零零散散即将凋零的火星。吸血鬼沒有體溫,所以凱厄斯感受不到十一月的空氣正快速冷卻,在悄無聲息的夜晚裡凝固。
……在這裡睡覺,我不會得重感冒吧?
另一端的人紋絲不動,我不清楚他在假寐還是幹脆就瞪着眼睛沒睡,沃爾圖裡靜悄悄的深夜中,我隻能聽見自己鬼鬼祟祟使勁把被子往身上裹的摩擦聲。
“如果不想因為窒息現在就轉換,我建議你放過可憐的被子。”
遇見他之前,我從來沒見過誰能把懶散的話說出一股鋒銳的嘲諷味道,除了霍格沃茨的某位教授。令人驚歎,他們居然還有其他共同點——長發、黑袍、獨斷專行。
我深吸一口氣,松開快被攥出褶子的綢緞:“我忽然開始懷疑搬過來的合理性了。”
話音剛落,一團模糊的黑影籠在上方,随之而來的還有那霸道而奇特的淡淡香氣,須臾都不容忽視,張牙舞爪地把我吞沒在他的海洋。
“你後悔了?”
上位者平靜語氣的底色是瘋狂,太陽穴突突作響,我能料到如果自己敢吐出一個“是”字,下場恐怕會很凄慘。
我猶豫片刻,斟酌道:“你大概不覺得……快入冬了,氣溫在逐漸下降。”
他沒說話,我的後背驟然一麻,即便人類的視力遠不及吸血鬼,那種強烈、專注、粘稠的注視在黑暗中依舊清晰可見。短暫的窸窣聲過後,黑影倏地落下,先是身上一重,然後是撐在兩側的結實手臂,接着是垂到頸間的細軟發絲,我感覺自己被蹭到的皮膚癢癢的,很想伸手撓一撓。
還有一點可以确認的是——凱厄斯以某種晚間電視劇中才會出現的姿勢,壓在了我的正上方。
我忽然無比慶幸自己沒有夜視功能,否則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雙沉重的紅色眼睛。
“喂,會壓壞人的。”
“你很冷嗎?”
兩道完全不同的聲音重疊在一起,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說是冷得睡不着嗎?倒也不至于。我從小就是不太容易生病的體質,經常在野外鬼混一天回來也沒什麼事,隻要不受傷,查理頂多就唠叨幾句。但是時光回溯到一個月前,我還是個和超自然事物無關的普通人,而現狀完全不同——我不僅要在無保暖措施的石頭房子裡過夜,床上還有個會自動散發寒冷的吸血鬼。
……真的沒問題嗎?
比起未知的嚴寒,果然還是脾氣難以捉摸的暴君更吓人。
“嗯。”
我悄悄把被子往下拽,希望這單薄的絲綢能起到應有的作用,形成一層把我和他相隔的空間。我更希望凱厄斯心生愧疚,頗有自知之明地把身體從這裡移走,回到床的那邊去,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空氣裡是令人不安的沉默。忽然,黑影往側方一閃,我還來不及慶幸,就有一隻強有力的手把我拉進某人懷裡,直接被硬挺胸肌撞了滿臉。
好疼……難以想象,僵了三千年,身材還能保持得這麼好。
我試着動了動,凱厄斯瞬間繃緊身體,一隻手扣在我的後腰上,一隻手把我的頭往他胸口按。不是,等等……你不會想保持這個姿勢一整晚吧?
“現在可以睡了。”
凱厄斯的嗓音别扭而生澀,像第一次不熟練地給士兵下命令的軍官,讓人擔心他才是受寒着涼的那個:“你還好嗎?聽上去有點啞……感冒了?”
“我從不生病。”他反駁道,古怪地頓了一下,又莫名回到了正常狀态:“還是擔心自己吧……趁我改變主意前,老實睡你的覺。”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反觀你們沃爾圖裡,能不能不要全員謎語人,講話都藏一半留着等人猜。
凱厄斯不動了。我悄悄活動手腳,最後也不顧及會不會驚擾旁邊人了,翻來覆去換了幾個姿勢才生出困意,意識越來越模糊,被溫柔的夜紗緩慢包裹。
……辛西娅?
……辛西娅。
飄渺的聲音從遠方傳來,似乎有人在叫我。是凱厄斯嗎?但聽起來更像青澀的少年……亞曆克?不對,他不可以随意進出這房間……蜷縮的指尖顫了顫,哦,吉安娜,你不能請廚師在我的腦袋裡做飯……好暈,别吵,我要再睡一會……
……辛西娅,你在聽嗎?
……我在。
好困,好想睡覺。有人在和我說話嗎?但是我好像沒有回答他……到底是誰在旁邊?
……他就像天神一樣快樂逍遙,
……他能夠一雙眼睛盯着你瞧,
……他能夠坐着聽你絮語叨叨,
……好比音樂。
周圍的談話聲逐漸逼近,但未落到耳膜上,隻有振動的空氣作為它存在過的證明。我想站起身看看是誰在說話,希望他們換個地方,不要擾人清夢。一次,兩次,掙紮了半晌,我的手臂動了動。
……聽見你笑聲,我心兒就會跳,
……跳動得就像恐怖在心裡滋擾;
……隻要看你一眼,我立刻失掉言語的能力;
這并不是我熟悉的語言,但奇怪得能夠聽懂。我好像在哪裡聽過它,嘶……在哪裡呢?
恍惚間,我好像意識到什麼,睜開雙眼,看到蔚藍澄澈的天空,身體的控制權似乎也恢複了,我嘗試着伸展手臂,看到張開的五根手指正好遮住慢悠悠的浮雲。
好吧,讓我看看是哪些家夥擅闖别人的房間……嗯,雖說同是外來者,但我是被主人邀請的客人呀。
這裡的氣候很奇怪,寂靜的山林裡升起團團霧氣,應該是雪季,卻沒有凍得人直打顫的冷雨。地衣和苔藓上了年紀,踩在腳底下變成某種濕漉漉的斑駁古迹。在連綿的鳥鳴裡,我仔細辨别,循着剛才的人聲在雜亂草叢中穿行。
……舌頭變得不靈;
……噬人的感情像火焰一樣燒遍了我的全身,
……我周圍一片漆黑;耳朵裡雷鳴;
……頭腦轟轟。
不遠處有兩個倚靠在一起的身影。我躲在一棵樹後悄悄打量他們,确認了這就是打擾自己睡覺的人。樹皮粗糙、顔色深綠、枝葉呈四棱形、喬木植物,這是橄榄樹。
但問題是,世界上真的有這麼大的橄榄樹嗎?
淺發藍眼的少女暴露在陽光的間隙下,我幾乎能看清她身上垂直折疊的潔白絲綢。旁邊還坐了個大約是少年模樣的人,可惜我隻看到他抵在胸前的金發,樹蔭籠罩了他的面龐,變成模糊的一片。
“我周身淌着冷汗;
一陣陣微顫透過我的四肢;
我的容顔比冬天草兒還白;
眼睛裡隻看見死和發瘋。”
女孩的聲音輕薄而細膩,卻像被賦予了魔力一般穿透空氣,平穩地落在我耳畔。我忽然覺得她眼熟極了,像那個牽住我說“他不會傷害你”的小姑娘。
“一首情詩。”
那個陰影裡的少年微微颔首,忽然伸手扯了一把身旁低垂的枝條,鼓弄了幾下得到一截短短的綠葉,小心翼翼地把它别在女孩的發梢上,神似我在書中看到的古希臘金葉發飾:“這是在向我告白嗎?”
“是呀。”
她碰了碰青翠欲滴的葉片,似乎瞄到了男孩得意洋洋的壞笑,迅速出拳怼向對方腰間的動作和方才的溫柔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嘿,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就是在等着聽我承認吧,自戀鬼。”
“我可沒這麼說。”少年弓起身,捉住少女的手:“尊敬的祭司小姐似乎記性不太好?”
“你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