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沒了。”手機那邊的人隻向白露彙報了這個結果。
白露神色如常,回道:“知道了。”撥鑰匙開門的右手不動聲色地攥緊,左手拇指按下手機屏幕上的紅色挂斷鍵。安室透從她身旁走過,拿鑰匙開自己家門時語帶譏诮地賞了白露一句:“死完了吧。”
已換好室内拖鞋的白露又從門内探出頭來,疲倦的雙眼緩慢地眨了一下,輕聲回道:“勞你費心,該死的一個都跑不掉。”
安室透陰沉着臉推門進屋不再搭理白露,他進門後在玄關處閉眼靜立了兩秒,然後反手輕輕扣上大門。
白露縮回腦袋,同安室透一樣反手關門,也在玄關處沉默少頃後才扶着灰白的牆壁往室内挪步。她拖着笨重的步子往卧房而去,手提包和鑰匙被她随手丢在一邊。進房立在床邊一步之距站定,垂首合眼一頭直直往溫軟又淩亂的被窩栽去。
無法入睡的白露摒棄外界所有嘈雜睜着眼入定,她不去計算時間的流逝。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幽長的鼻息傳來,清晰的似乎近在耳側。她翻了個身,揉了揉眼;又把張開左手五指在眼前晃了幾下——黢黑一片。她也歎息一氣,起身伸手摸到床頭矮櫃最下端那格抽屜,熟練地從裡掏出一個白色小塑料瓶。靸着室内鞋慢吞吞走到客廳倒了一杯熱水,剛咽下兩顆又苦又澀的藥丸,又聽得一記重拳砸牆的悶響。
白露捧着尚有餘溫的玻璃口杯,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這仇恨沒法解了。
吞下去的藥還沒那麼快發揮作用。腦袋昏昏沉沉重逾千斤,全身氣短乏力,更重要的是眼睛瞎了;相比以往動不動就吐血,這次發作可算輕微症狀。白露大概能猜到是身體哪個零件出了問題,饒是醫學奇才結城雅人也無法将她完全治愈,隻能研制藥物控制她身體惡化的速度。
從石卷回來的路上,白露雖然憑着不凡的聽力可以對周遭發生的一切應付自如,但是身體的異常她卻沒自信能瞞過安室透;好在這一路以來安室透積了滿腔悲恨憤慨忍而不發,對她要死不活的模樣壓根不在意。
石卷城未到零點便靜了下來,平安夜短暫的喧鬧一閃而逝。到淩晨時分大街小巷除了通宵營業之所,其餘地面基本無人;明黃街燈間隔不一伫立在城内郊外各個角落。
白露在一家離海港有一定距離的船廠外等待安室透,夜裡寒意紮骨呵氣成霜。白露将及膝羽絨服的拉鍊直拽到下巴底下,系緊腰帶,雙手揣進兜裡。她站在避風口,不靠踱步避寒也不靠牆小憩。畏寒的人冷得太久,也不覺得隆冬有多可怖。
耳朵裡時不時傳來海面卷浪之聲,白露仰頭望着頂上那片暗藍,此刻她腦子裡跟天上那道無邊際的色彩一樣空茫一片。這時,有不少腳步聲傳入她耳中,又在離她不遠處四下散去;隻留一種輕快的腳步往她所在的方向急行。白露唇角浮起一點滿意的微笑,任務圓滿完成了;但是,聽這如風似箭的跫音,壓在安室透心底的怒氣不小吧。
果然,不一會兒白露視線内就出現了一頭全身染火的獅子;她言笑晏晏看着相距越來越近的安室透。
白露的招呼聲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就被疾馳而來的安室透猛地卡住脖子。白露溫熱的頸子同羽絨服的黑鎳拉鍊一起鉗在安室透掌心,硌得她下颌極為不适。她面不改色,不管安室透要把她套進麻袋沉入北上川河底還是卸她四肢以洩心頭之恨亦或是把她關進監獄依法處置,她都無畏無懼。
安室透繃緊腮幫,咬牙沉聲诘責:“你是故意的!”
白露輕呵一聲,眼睛裡笑意更甚。
她這抹奸計得逞的戲弄之意将安室透最後的理智徹底擊垮。霎時間,白露隻覺卡在脖間那隻手的力道陡然加重,身體被安室透甩手一撂腳下重心不穩,結結實實地摔在亂石地上。白露不适地一皺雙眉,一陣猛烈的眩暈感席卷全身;還沒等躺在地上的白露緩過氣,又一記重拳迎面砸下。
白露不笑了。那拳落在她臉上面骨不碎也得折;但她不躲不避,閉眼認命。
左耳撞進一聲鈍響。白露緩緩睜眼,安室透的拳頭停在她耳邊一寸之地,粗重的怒息漸漸平複;模糊的視線裡,那個人一抖雙臂,直起身來背對着她面向田代島的方向久久不語。
白露從地上坐起,第一時間去摸自己的臉和發,确定腦袋上的假面假發沒松脫才放心。她又側身摸到剛才腦袋所摔位置上那兩個鬥大的石塊,又擡手按後枕處凸起的大包,站起來活動活動四肢後才暗念“阿門”默哀自己的視力。她擡腳走了兩步,忽地雙膝一軟一個踉跄就要栽地上,情急之下一把拽住前面安室透的外衣。
安室透正面敞襟未扣的鵝絨短裝冷不丁被白露使勁兒一拉,從肩處往下滑落了一半。在安室透轉身怒目橫視之前,白露趕緊放開手抱着雙臂打了個冷噤。她慢慢調整自己身體的狀态,待能控制住身體異常的那部分後才放松下來,退後兩步雙手插兜,懶懶地朝安室透露出幾許柔和的笑。說道:“你氣也撒了,同僚也悼念了,該走了吧。”
“為什麼不還手?”安室透的聲音含着凜凜風刃。
白露諷道:“怎麼!對這個沙包不滿意?”
一陣冷夜寒風裹着濤聲入耳,安室透拉上被扯落的外衣與白露擦身而過,白露随即跟上。前面急行的人步步生風,白露一如往常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也要從容而行,沒多會兒就被安室透撂開老遠。然而,那股讓人毛骨悚然的氣息卻是近在咫尺,那種氣息長期浸潤在組織裡的人都不陌生;白露自身也有。平時她都能将其完美掩藏,隻要她不動殺心。
白露揣兜裡的手不禁握成拳:如果時機合适,安室透肯定會毫不猶豫一槍送她下黃泉。經此一遭,安室透對她的信任也将大打折扣;雖然,他們之間原本就無甚信任可言。在這之前,安室透相信她隻是因為水原光。
她走到停車地憑感覺找到他們所租的汽車,安室透在駕駛位上閉眼假寐。白露脫下身上的羽絨服開了副駕駛這邊的車門,她把羽絨服疊成方塊當抱枕抱在懷裡,聽着身側均勻細密的呼吸,不覺怅惘;安室透周身殺氣殆盡,多少痛苦不甘懊惱悔恨都吞進肚子裡默默消化。
安室透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白露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個肩負重任,一個想偏安一隅;若非無從選擇,白露不會蹦到安室透跟前千裡送人頭,更不會誘他殺害同僚以添彼此間的仇恨。想到此,白露自嘲一般笑了,憶起曾經在網絡上看到一句改編的歇後語,不由得用中文小聲念起來:“千裡送人頭——禮輕情意重!”駕駛位上的安室透濃眉一蹙,睜眼坐直系安全帶,準備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