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伏黑幸并未感受到疼痛。
換其他人被怪物當作錘頭砸破玻璃幕牆,早落得五髒六腑俱傷的下場。
風托着她,在下墜中途巧妙地改變了伏黑幸的落點。
大樓後方是小巷和居民樓,她砸到樹上,樹枝做了一次緩沖,随後斷裂。不知何處飄來一張潔白的床單,從頭到腳裹住伏黑幸。
她像一枚空中投下的資源包,摔在雨棚上,滾下來,無縫銜接,滾動停止在卡車的車廂頂部。
伏黑幸頭暈眼花、灰頭土臉地支起身子。她看向自己的雙手,不敢置信,到現在為止,她沒有一處見血的位置。
容不得她慶幸,空中落下一點黑影。黑影由小變大,張開瘦骨伶仃的手臂,黑發狂舞。
伏黑幸費勁掙脫床單,咬咬牙正打算向下一跳,一股力環住她的腰。
一眨眼,赤着的腳掌有了實感,她落到地上。
而戰鬥場地距離她有百米之遙,她隻能看到兩個小小的人影。
一個是形狀猙獰的怪物,另一個是穿深色浴衣與淺色羽織的老者。
但也僅有那一瞬,她看清了老者的衣着。接着,無形無色的風覆蓋住戰鬥的小巷,時間過得極慢又極快,這處破敗的小巷中正上演曾經流行一時的定格動畫。
然後,所有事物都靜止了。
伏黑幸眼前一花,她下意識閉上雙眼,再睜眼時,老者悠哉地向她走來,身後怪物煙消雲散,一如從未存在過。
木屐踩在地上,咔哒,咔哒。
老者走近,白發梳成油光水亮的背頭,兩撇長長的胡子像極了複古英劇裡的紳士。
他露出自以為親和的笑容:“小姑娘,沒事吧?”
伏黑幸遲疑了一瞬:“我沒事,謝謝您。”
老者擺擺手,不以為意:“不用客氣,需要治療嗎,我們的人可以盡快送你去醫院。”
我們的人……
伏黑幸動了動,檢查全身,沒有看到明顯的傷口。
她猶豫道:“沒關系,我沒有感覺到哪裡不舒服,您不用擔心我。”
一根黑發在無人注意時,悄悄勾住伏黑幸的腳踝,怪物的發絲是材質最堅固的絲線,陡然收緊!
锵——!
刀劍嘶鳴之音。刀光映面,雪亮的刀尖似兇獸的獨角貫入地面,水泥路面裂開條條傷口,紋路如一朵怒放的花。
勁風吹起伏黑幸散亂的頭發。一縷黑氣升騰,被一隻手扇開,消散。
她後知後覺、磕磕巴巴:“甚……甚爾君?”
禅院甚爾擋在她和老者中間,沒有收起刀。
“你老得過頭了吧,連這點小事都不能處理。”
老者沒有因他的諷刺惱火,隻說:“我來得及,沒有人比我的速度更快。”
“大話留着以後再說吧。”禅院甚爾把伏黑幸擋得嚴嚴實實,他鼻尖微動,“你喝酒了?”
“隻喝了一杯。”老者誠實地贊道,“真是敏銳的嗅覺。”
伏黑幸在禅院甚爾的肩膀後露出一雙眼睛:“甚爾君和這位先生認識?”
禅院甚爾極快否決:“不認識。”
老者則爽快承認:“認識。”
他忽略禅院甚爾難看的臉色,向伏黑幸點頭:“老夫的名字是禅院直毘人。”
他卡殼:“這位——”
“伏黑幸,”伏黑幸說,“很高興認識你。”
“這位伏黑小姐,遇見了這種糟糕的事仍能面不改色,你的膽量值得欽佩。”禅院直毘人委婉道,“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們解決吧,你盡早去醫院檢查,看看是否存在暗傷。”
他和禅院甚爾的目光接上,禅院甚爾的刀尖下垂,認可了這次隐蔽的交換。
“我會照顧她的,老頭子就别操亂七八糟的心了。”禅院甚爾毫不留情地轉身擺手。
他走了幾步,發現伏黑幸赤腳着地。于是他換了一隻手拿刀,在伏黑幸面前半蹲下來:“上來。”
伏黑幸舔了舔嘴唇:“其實我可以自己走。”
“你要赤腳走回去?”
“不太想。”
禅院甚爾歪頭看她:“我把刀收起來了,不會傷到你的。”
“哦,好吧。”伏黑幸不再扭捏,她小跳一下,手臂勾住禅院甚爾的脖子,“謝謝甚爾君。”
高大的人形座駕站起來,穩穩當當地背着她離開。伏黑幸回過頭,看見禅院直毘人仍站在小巷深處,幾個奇裝異服的家夥跑到他身邊,和他彙報些什麼。
禅院甚爾走得很快,禅院直毘人和那些人一下就不見了。
趁她回頭的空隙,禅院甚爾手上的刀不知怎麼就消失了。他悶悶道:“以後離那些家夥遠一點,他們都是一群垃圾。”
伏黑幸很想說:可是你們都姓禅院诶。
情商讓她閉嘴,敷衍應道:“嗯嗯。”
禅院甚爾又道:“去醫院。”
伏黑幸想說:其實她覺得自己除了受驚外沒有一點問題。
智商讓她閉嘴,她隻管點頭:“嗯嗯。”
禅院甚爾帶她去了最近的醫院,挂了急診。檢查結果如伏黑幸所料,她身上隻有幾處磕碰的淤青,唯一的傷口在腳上,是脫鞋逃跑時劃傷的。
今天發生的一切讓她身心俱疲,她沒有力氣審問禅院甚爾為什麼會出現在公司,究竟發生了什麼。
所有問題都留到明天,包括碎掉的落地窗和摔壞的手機。伏黑幸蓋上被子,後腦勺接觸到枕頭的下一刻就陷入夢鄉。
卧室門外,禅院甚爾蹲在門邊,靜靜分辨卧室裡的呼吸聲。
他都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評價伏黑幸心大,擺脫危險後的第一件事是睡覺。
某種程度上,這也是一種勇氣嗎?
手機屏幕的光照亮他的眼睛。
他起身,跨過地闆上四仰八叉的小咪,走到距離卧室最遠的陽台。
“弄清楚了?”
“是一級咒靈,從詛咒短信中誕生出的怪物。她最近收到了奇怪的短信吧?”
禅院甚爾并不回答:“你們勤快一點,讨厭的東西打擾到她工作了。”
禅院直毘人笑了一聲,問:“她很特殊?”
“啧,”禅院甚爾拿開手機,“沒有營養的廢話,我挂了。”
“不,不,你理解錯了。”禅院直毘人道,“我不是強調你的心情,那女孩确實是特殊的。”
老者的聲音如同夜晚的波濤,回蕩涼意。
“我是在她墜樓後趕到的,等我到達時,她已經落到了卡車頂上。”
“我沒有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