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這天。
楊宣還有工作室的其他人來接他,一大夥浩浩蕩蕩地來,差點占滿整間病房。
“豁,人到得那麼齊啊。”姜嶼臣笑着感歎。
他現在已經能不用靠人就下地走路了,但手上還得杵根拐,起碼第一個月不能松。
姜嶼臣自己走路得杵着,但隻要旁邊站着駱肇,他手就自然地搭在人小臂上。
大夥一塊兒出去,江北說餐廳已經定好了。
養生鍋,特别适合現在的姜嶼臣。
路上楊宣在他耳邊道:“警局的小劉說,張揚想見見你。”
姜嶼臣有些意外地看過去。
事是對方做的,但他也沒覺得自己和張揚有多熟,就算對方說什麼,自己也不會在警察面前幫他說話。
“一定要去麼?”意思就是他不想去,
楊宣吐出口煙圈:“當然是随你啊,我就是個傳信的。”
“哥。”
旁邊的駱肇忽然出個聲,“我陪你一起去。”
他們是一星期以後到的警局。
姜嶼臣不止一次懷疑過他們工作室的風水,怎麼老跟監獄、警局、醫院這些地方杠上。
也是幸虧張揚和駱斌被關的地方不同,要不然負責這一塊的獄警,不是看着犯人就是眼熟姜嶼臣。
多尴尬啊。
姜嶼臣到的時候,張揚被帶出來。
因為審理結果還沒正式下來,所以不算完全定罪,探監室裡得放着兩台監控器。
張揚看到姜嶼臣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是,“你身體還好麼。”
姜嶼臣也看着他,“還好。”
近半分鐘的沉默後,張揚又開口,“學長,雖然你們害我找不到工作,但我從來沒想過殺你。”
“你相信麼。”
“我信。”姜嶼臣看着他,食指在桌面上敲兩下,“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犯不着你為了這點理由殺人。”
他這麼說的時候張揚原本低垂的頭忽然直起來,眼睛裡像是充了血:
“不是什麼大事......你真這麼覺得麼?”
姜嶼臣沒說話。
張揚朝天花闆歎了口氣,“也是,像你這種天賦型,一輩子都不會了解我們這些普通人在想什麼。”
姜嶼臣看着他眉頭微挑:“天賦型?”
“難道不是嗎。”張揚手在底下握成拳,“從我進江大的第一天開始,樓底下擺着你的作品——”
“所有的老師,我接觸過的學長,滿嘴都是你。”
“說你有多優秀,讓我們像你學,還說整個江大你這樣的找不出第二個。”
張揚冷笑一聲,“我當時就奇了怪了,你到底是什麼人,能讓他們這麼看重。”
他說這些的時候頭微微低垂着,從上往下地瞟他,眼裡帶着輕蔑和不屑,剩下的全是不甘。
“我就當你是誇我了。”姜嶼臣當沒看見,往後邊椅背上一靠。
“嗬。”張揚被铐着的手在桌上拍拍,睨着他的眼,“起初我沒把他們的話當回事。”
“直到進了工作室以後,我才發現,往往我們需要改五六稿的圖紙,你每次不到三遍就改完了。”
張揚從小都是天之驕子,尤其進入學校,在身邊人嘴裡他一直都是焦點,哪裡輪得到他羨慕别人。
姜嶼臣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讓他在讀大學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其實什麼都不是。
張揚垂下頭,“但你有沒有想過,就因為有你這樣的存在,才襯得我們這些人是多麼的無能。”
他說這句的時候根本沒看他。
聲音像從身體底部發出來,難掩裡面濃重的失落。
姜嶼臣側頭想一會。
先喊了聲,“張揚。”
頓了頓又說,“我從來沒跟你說過吧,我曾經在江大看過你設計的海巷之家。”
張揚一怔,擡起頭看他。
姜嶼臣繼續說,“當時我就已經想要簽你了,但又覺得,像你這樣的人,可能更願意去外面闖闖,不會留在我們這種小公司。”
“所以我當初不完全是看在高院長的面子上才選擇的你,也是因為你自己的能力。”
他說這些的時候張揚動都沒動。
“當時你被開除,你說你家庭條件不好,很需要這份工作,結果你不惜借貸,都要做出這種事。”
張揚情緒明顯起來,剛動一下又被旁邊站着的獄警摁回去,“還不是因為你,你們把我在江城逼得走投無路了,我才——”
姜嶼臣沒理他,直接打斷說:
“你說你羨慕我,認為我靠的全是天賦,是因為你從沒了解過我,更因為,你身邊見到的人還太少了。”
“同理,你覺得這樣的工作遇不上第二個,也隻是因為你剛從大學畢業,沒真的去外面見過什麼。”
“等你跳出這四方天,也許覺得我也什麼都不是。”
姜嶼臣說這句的時候腦子裡有瞬間的一閃過點。
這一閃而過讓他目光頓住。
微滞幾秒,他從凳子上站起來,道:“今天就說到這裡,我言盡于此,你明白就明白,不明白就算了。”
“你現在還年輕,有很多事情要自己經曆之後才能真正想清楚。”
“好自為之吧。”
他出來的時候身後忽然發出一聲巨響,類似凳子倒在地上的聲音。
姜嶼臣沒多理會。
話已至此,多的已經不想再說。
過一會駱肇也進去了。
其實姜嶼臣現在是不想讓他去的,但人非要進他也沒攔。
反正這麼多獄警守在那兒,駱肇總不能穿過那層厚玻璃,在探監所裡跟人打起來吧。
駱肇進去的時間比他短,不到五分鐘就出來。
出來以後姜嶼臣問他,“都說什麼了?”
駱肇先說,“沒什麼。”
想起剛才用力記住的那張人臉,問身邊人,“他什麼時候出來。”
“還沒定呢,不過應該不會判太久。”姜嶼臣道。
負責這起案子的警官說,張揚提供的聊天記錄,上面的内容真的隻是雇個人去吓吓他,沒有真的想殺人。
況且姜嶼臣除了骨折,身上也沒其他什麼事。
幾個理由加一塊兒大約一兩年就能放出來。
駱肇聽了他的話沒作聲,姜嶼臣卻警鈴大響,擡手捏了下他後頸,跟捏小狗一樣:
“我跟你說啊,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你都給我老實點,不要老想着搞暴力。”
“要是連你也進去了我可不會過來看你。”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少了幾分笑意,更多的是警告和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