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玉歪了歪腦袋,思索了片刻才道:“我天生就能聽懂,但隻能聽懂一部分,而且鲲鵬一族發出來的過高或過低的聲音,我和人族一樣,不用特殊方法是聽不到的。”
嬴政明白了個大概,于是他又問道:“它在罵朕什麼?”
雖然有很多人,尤其是六國餘孽,時常惡狠狠地咒罵嬴政是暴君,但嬴政在某些方面實際上還挺聽勸的。
他上位多年,從來沒殺過一個功臣,甚至在有些人的言論幾乎就是指着他的鼻子罵他時,也會先聽聽這人說的到底有沒有道理。
昆玉凝神半晌,努力組織着語言:“額……它說陛下不配什麼……啊?低賤卑鄙的人?我說不下去了,陛下,這條鲲鵬罵的好髒啊!它還咒你死呢!”
這鲲鵬什麼意思?一上來就罵人?還要詛咒始皇帝去死?
昆玉的情緒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這麼大的波動了,他氣得臉都憋紅了,反倒是被罵的嬴政還比較淡定。
——好像也不是太淡定。
他頭也不回,對屬下吩咐道:“拿把弩來,要威力最大的。”
那屬下忙不疊地點頭,形容狼狽地逃離了此地。
他看着陛下自言自語許久,覺得陛下怕不是瘋了,又擔心自己是撞破了什麼皇家隐秘,保不齊明天就要被滅口了。
好在帝王舉止如常,沒有瘋,看起來也沒有滅口的打算。
昆玉一驚:“陛下!”
“昆玉。”嬴政眯着眼睛喚他,“你說,朕把這畜牲射下來,如何?”
昆玉急道:“陛下切莫沖動,這可是鲲鵬一族!”
“鲲鵬一族?”嬴政冷哼一聲,“神獸就可以肆意辱罵朕了嗎?”
昆玉不敢說話了,始皇帝向來是個感情充沛的人,雖然很多人不相信這位鐵血強君居然會有這麼豐富的情感。
可是昆玉知道。
他知道嬴政會示弱,會撒嬌,會一本正經說自己國窮忽悠别人,一開心還會封一顆樹當五大夫,喜歡賞玩喜歡旅行,偶爾還會做一些天馬行空的夢。
但同時,帝王的負面情緒也是濃烈逼人的,他或許會為了大局隐忍,然而更多的時候,都是有氣直接撒。
面對這隻鲲鵬也是一樣。
你罵我?好,你沒了。
嬴政甚至還特意問了昆玉一下,這魚能不能殺,用秦弩能不能傷到它,以及,會不會有後續的麻煩。
怔了好一會兒,昆玉才領會到這一層意思,便道:“我不太确定,不過何妨一試?隻要陛下能射死它,就能殺。”
這簡直像是一句廢話。
但嬴政聽明白了。
隻要自己有射殺鲲鵬的能力,鲲鵬一族就不敢挑起與大秦的矛盾,而且真要理論起來,嬴政才是那個莫名其妙被罵了一頓的受害者。
昆玉更是無所畏懼,一隻鲲鵬而已,他跟着禹王走南闖北那麼多年,死在他手裡的神獸異獸的屍體甚至能幫始皇帝建起一條全新的長城。
“此乃惡神,于此地興風作浪,危害我大秦子民,其罪當誅!”嬴政獨斷專行地給射殺鲲鵬找了一個可以擺在明面上的理由。
昆玉看了一眼還在喋喋不休的鵬鳥,你說你,好端端的,罵人幹什麼啊,罵的還是一個老秦人。
随後,嬴政不顧驚慌失措的臣子們,無視了他們的阻攔與勸解,将弩箭對準了羽翼遮天的鵬鳥,蓄勢待發。
“陛下,且慢,陛下!”
“不,萬萬不可啊——”
“這是鲲鵬,神異的鲲鵬……”
頭鐵莫過于秦始皇帝,他眸綻冷電,肅殺之氣自周身迸發,龍袍獵獵,如同一面飄揚的旌旗。
他仿佛回到了意氣風發的少年時期,前路任何艱難險阻皆不足為懼,太阿劍裹挾鋒芒,誓要劈開一切,劈出一個嶄新的天地!
在昆玉的眼中,缭繞在始皇帝身上強盛的人族氣運被牽動起來,往弩箭彙聚,使整根箭矢染上了流動的金色!
嘣——
一聲铿鳴,金光穿透了鵬鳥的胸腹,血液狂飙,往藍黑的海洋裡摻入了刺目的新顔色。
鵬鳥的鳴叫戛然而止,靜默了一息後,它的喉嚨中爆發出了一陣更加高亢慘烈的嘶鳴聲。
嬴政緩緩放下弩,弩弦還在顫抖,他平靜地注視着鵬鳥跌入海底,并在接觸水面的瞬間重新化作大魚。
後世記載:“钲铙一振山靈動,精騎四繞列熊罴,強弩竟響蒼岩裡,劈破黃雲羽箭馳。”
“呼……”
秦琢冷汗涔涔地醒來,哆嗦着身子坐起,摸黑披衣下床,點亮了燭燈。
上一次蘇醒後這麼狼狽,還是初次夢見衆帝之台和周負的時候。
咕嘟。
他喉結上下一滾,咽了一口唾沫,腦子尚未轉過彎來,眼神還有些發直。
這就是鲲鵬啊……
他恍惚地想。
如此龐大的一隻鳥,竟然就這樣被始皇一箭射死了!
不,這不是因為秦弩精良,也不是因為始皇帝本身強大,而是因為那股強盛的人族氣運。
就是附在箭矢上的氣運,要了那隻幼年鲲鵬的命!
這還是鲲鵬幼崽,那成年的鲲鵬該有多大呀……
原來莊子用的是寫實的手法,一點兒都沒有誇張啊!
秦琢又不太确定地思索到,夢裡的自己天生就能聽懂鲲鵬的話,現在應該也可以吧?
一想起自己不久後,就要奔赴北海尋找這些龐然巨物,秦琢便覺得壓力山大。
又想到家主倒反天罡,讓他去一趟祭天祖地,他的頭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