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情仔細辨認花苗的種類,小心翼翼地把它們種進泥土裡。培土,澆水,施肥,不時停下來起身觀察怎麼布置才最養眼。
安德烈跟在他身後,給他遞工具、出苦力,必要的時候幫他遮擋晃眼睛的陽光。
褲腿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挽起來,露出同樣白皙的腳踝和小腿。那塊骨頭纖細而精緻,仿佛隻需一隻手的力氣就可以将它握住,讓它無法逃開。小腿的線條流暢優美得像枝頭未開的花苞,往上散開淡淡的粉意,最後藏進布料之中。
安德烈的手背突然輕輕拂過那塊凸起的腳踝骨。
鐘情察覺到後轉頭看過來,隻聽見安德烈一句平淡的解釋。
“沾上泥巴了。”
鐘情沒有在意。
這個小插曲讓他意識到自己在長時間的勞作下已經有些疲憊,于是丢開手裡的花具,躲在安德烈的影子裡盤腿坐下來。
泥土在陽光的炙烤之下變得溫熱,表層一些顆粒反射着亮晶晶的光。
鐘情抓起一把泥土,感受着滑膩濕潤的觸感在指間流淌。
“離開母星地球的時候,古美洲人帶走武器,古歐洲人帶走寶石,而古中國人帶走泥土。他們似乎認為,有土地的地方才算有家。”
“但早在無土培植技術現世之後,人類的文明就徹底成為向上的文明……或者說,無根的文明。不管是主動還是被迫,我們都已經離開那片土地太久了。”
他看着手裡那捧泥土的眼神溫柔而虔誠。
安德烈看着這樣的他道:“難怪你不喜歡首都星。”
“被你看出來了。”鐘情笑笑。
“在考進聯盟軍校之前,我一直跟着父母住在首都星。那裡算是我半個故鄉,父母經後也打算在那裡定居。但是一直以來,在我的印象裡,它就像一艘星艦。到處是金屬的地面和金屬的建築,連接房子之間的回廊複雜得像迷宮一樣。在首都星出生的大部分人,一生不過是從這棟大樓遷到那棟大樓,或許連一次腳踩大地的機會都沒有。”
“首都星喜歡實用的東西,它不喜歡裝飾。所以對待植物連個花盆也不肯給,任憑它們的根莖暴露在空氣裡,靠定時噴灑的營養液生存。”
“可是,過于直白赤裸的東西總是不好看的。懸浮在空氣裡的植株,就像我們這些流浪在太空裡的人類一樣,像個怪物。”
“而這裡的仿造品,”鐘情把手裡的土壤慢慢撒下來,“聊勝于無而已。”
“聯盟議事大樓最頂層有一顆用地球土培育的樹。”安德烈開口道。
“研究所也有一棵。”鐘情道,“我聽說蘭凱斯特家族也有一棵。”
“你喜歡的話——”他的話被鐘情放在唇邊示意停下的食指打斷。
“我并不覺得遺憾,也沒有什麼非要據為己有的心思。我隻是堅信我們會像古中國人類堅信的那樣,有朝一日會帶着這些泥土,回到它們和我們來時的地方。”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輕快言笑晏晏,纏了他半年時間的病氣被暫時一掃而空,蒼白透明的皮膚下血管在有力地跳動。
這場景在陽光下有些眩目,植物和泥土的香氣似乎也在預示有什麼東西将得到新生。
在這迷離的幻象中,安德烈開口道:
“你還想要一個秋千嗎?”
鐘情擡頭看着他,然後笑起來。
“想要。但是你隻能明天紮,今天必須坐在這裡陪我把園子布置好。”
眯着眼睛的笑容顯得生動而狡黠,他拉住對方的袖子,半點氣勢也沒有地命令道,“不許逃。”
*
即使布局規劃完全不一樣,安德烈家的花園也還是一點點在鐘情的照料下,越來越像隔壁洋房從前的模樣。
他們都相當默契地不再提起嚴楫,最終濃重的悲傷過去之後,時間變得平淡如流水,在花開花謝和一聲聲早安晚安當中悄然流逝。
劇情安然無恙得系統都閑不住,又跑出去掙外快。
終于某天鐘情把它叫回來,它興奮不已:【小菜菜,你又要開始作妖了嗎?】
鐘情剛送走一位來客。
年輕的次帥應元帥命令,來元帥家中取一份文件。按照命令,他本來是不能打擾鐘情的,但鐘情主動走出房門,一定要留他喝一杯咖啡。
能在安德烈身邊走到這個位置,這位次帥自然也有些城府。但在鐘情面前,他依然像個愣頭青,隻是稍稍一套話,就毫無保留地和盤托出。
“元帥難道不曾和夫人講過嗎?他那日從兩百五十萬光年之外趕回來,到醫院的時候渾身沒一塊好皮膚,連内髒都受了損傷。主席以為是有什麼重要軍情,帶着智囊團坐在病房裡等他醒來,結果元帥醒來之後第一句話是——他想和您求婚。”
“可我已經答應嚴楫了。”
“是啊,元帥隻晚了一步。所以他傷沒好就又跑回萊昂星系,之後整整三年,一次都沒有回來。也難怪元帥不願把這些事告訴您,他那麼要面子。不過夫人可以在元帥的房間裡到處找找,說不定能找到元帥當年求婚的戒指。”
他大概是誤解了鐘情和安德烈的關系,說話的時候有一絲羞赧。
鐘情謝過他,将對方送到門口,在對方依依不舍的視線中關上門。
這所房子沒有任何地方對他設防。他走進安德烈的書房,果不其然在書桌抽屜裡找到了那枚戒指。
絲絨的戒指盒上還帶着陳年血迹,盒蓋打開,鑽石戒面熠熠生輝,内圈刻着兩個字母——
Z。
Q。
鐘情捧着戒指,在安德烈的書房裡靜靜坐着。很快他就聽見飛行器急速降落的聲音,然後是倉促的奔跑聲。
書房門被粗魯得大力推開,鐘情擡頭朝走進來的人微笑:
“感謝元帥這些日子的照顧。我想我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