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裴顔閉上眼,藏起眼底情緒。
“好。”山輕河擡起頭,将杯中茶一飲而盡,“我留下。”
裴顔霎時睜眼,眸色深深宛如寒潭,似乎想用眸中深色告訴他前路坎坷猶如深淵,此刻回頭尚有餘地。但一盞茶過去,對方卻隻是微笑。神情坦然,姿态笃定。
“既如此,我必傾盡全力助你修成大道1。”
裴顔許諾:“直到我灰飛煙滅那天。”
山輕河指尖一扣,心下震撼。
灰飛煙滅?!
他不明白素昧平生的裴顔為什麼許下這樣的承諾,一時心髒狂跳,呼吸急促,僵在原地。而轉息之間,裴顔已經斂去方才的鄭重神色,又端出那副從容做派,轉頭欣賞雲卷雲舒。給他遞過來幾本舊書。
“天道堂的課大都是給築基以上的修士準備的,這些基礎功課,你現在就學起來吧。”
山輕河翻了幾頁,剛得意趣,肚子卻叫了起來。裴顔放下茶,“你慢慢看,我去廚房給你煮碗粥。”
“好。”
裴顔居然還會煮粥?總感覺燒水做飯這種事和他不搭邊啊......
山輕河看着他的衣角離開殿外,便把書蓋到臉上,聞着陳舊的紙墨氣息,神思漸漸飛遠。
他朦胧意識到,裴顔似乎已經确認自己不适合修行,但好像又很想讓自己留下來。
況且他自認一向是個懂得權衡利弊的人。裴顔既說可以保他安度餘生,那他就該直接下山,遠離這些是非才對。
但不知為何,看着裴顔,他又不想走了。
“難道這就是美色誤人?”山輕河被自己的荒唐念頭吓了一跳,趕緊倒了杯熱茶壓驚。
然而熱茶下肚,胃裡卻越發翻江倒海起來。山輕河猛然想起廚房裡那厚厚的一層灰,心裡一驚:
裴顔到底拿什麼做粥啊?!
他捂着肚子來到廚房,還沒進門就見濃煙滾滾,立刻吓得肚子也不疼了,像個大耗子一樣蹿進去,把那個還在竈台下埋頭點火的人拽出來,急吼吼喊道:
“你是要煮粥還是要做炸藥啊!”
裴顔今日新換的梨花玉簪已經被濃煙熏得烏漆嘛黑。他咳得說不出話,眼圈兒也熏得通紅。山輕河看他這樣,又要給他順氣,又要忍着腹内疼痛,還得進去滅火。
說到滅火,山輕河剛一沖進來,那滾滾濃煙竟然奇迹般地點着了。他四下尋找,終于找到一小壇沉甸甸的液體,想也不想就潑了下去。隻聽一陣噼啪亂響,霎時火光中天,整個後廚炸成一片火海。年久失修的廚房屋頂當場掉下來,砸了個七零八碎。
宋束刀帶人趕到的時候,山輕河正滿身虛汗地靠在門邊,裴顔更是給大火熏了個外焦裡嫩——
除了一雙鳳眸尚且幹淨,全身上下簡直不堪入目。
宋束刀捂着鼻子擡手就要罵人,裴顔趕緊擋了擋,把人半撈在懷裡,一隻手還在源源不絕地輸入靈力給他療傷。
“我送他去趙宜清那醫治。”裴顔心下愧疚,不由分說帶人離開,幾個瞬息便來到三長老趙宜清的淩若殿。
趙宜清一直在煉丹房裡幹活,聽到砸門聲吓了一跳,以為哪個不長眼的小毛孩子來他這搗亂。他撸起袖子怒氣沖沖打開門,就見裴顔已經拉不住山輕河的重量,兩個人齊刷刷要往地上栽。
三長老趕緊将二人送進偏殿,又飛快給山輕河喂了顆花生大的藥丸。這才有空擦擦一腦門子汗,站到門邊,貓了眼不遠處火光沖天的淩塵峰。
眉清目秀的三長老摸着胸口心驚膽戰:
“宋束刀說,若收他入門,咱們淩雲宗恐有滅頂之災。起先我還不信,沒想到這麼快就應驗了。”
這話一出,裴顔和趙宜清同時想到拜師前夜衆人聚在淩塵殿議事的場景。
當時宋束刀為此事和衆人吵得臉紅脖子粗,說什麼也不答應将這個不速之客收入門下。他語氣強硬,聲若洪鐘。衣袖一揮,在半空中列舉出七、八條反對理由。無一例外都是說此子命格有異、修行不順,将來必有災殃禍及滿門。
連平日一向笑呵呵的三長老趙宜清,也把眉頭皺了整整一夜。離開時,額間險些添了兩道豎紋。
可無論宋束刀如何反對,大長老如何分析,裴顔還是将此事一錘定音:山輕河不僅要入淩雲山,而且要入他裴顔座下。
衆人見此事無力回天,隻能捶胸頓足離去。隻有趙宜清還算理解他,陪着他又喝了一個時辰茶,卻也沒再聽到裴顔半句解釋。
他是在深山老林裡被裴顔撿回來做長老的,無論裴顔要做什麼,他都不會反對。可是這一次,他卻真的有些看不懂了。
“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看上他什麼呢?”趙宜清問。
“天資有限素無根基,又沒着沒落查不出個底細。”趙宜清看着滿身髒污的裴顔搖頭。
“這把大火燒得蹊跷,隻怕也令衆人心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