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輕河湊近去看:“這是?”
“妖丹。已化去妖氣。”
“哦哦?”山輕河好奇伸手。
他接過來欲要把玩,不料那珠子卻自他手中突然發出一抹紅光,接着自然爆裂。
山輕河猝不及防,下意識逃向裴顔。裴顔亦面露驚訝,一手将山輕河護住,一手撚指成決,那仿佛有生命一樣的紅光便被毫不留情地毀滅殆盡,像從未存在過一樣,頃刻化為虛無。
“師父,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出招,也第一次見你如此兇殘......”山輕河躲在他身後驚魂未定,手裡不自覺攥緊裴顔雙臂。
裴顔聞言微微愕然,随即飛快斂去肅殺之氣,又恢複了往日閑雲野鶴的模樣。順帶還把手臂從他懷裡抽了出來。山輕河懷裡一空,頓覺一陣微妙的委屈,對貓妖之舉義憤填膺:
“這貓妖看着白白胖胖,心思竟如此歹毒,居然還留了一手!”
見裴顔遲遲沒有回應,回頭一望,才發現裴顔柳眉緊鎖不知在想些什麼。忽而,他一把捏住山輕河的手腕,下重力探了幾息。山輕河被他拉扯着貼近,幾乎鼻息交錯,不覺放輕了聲音:
“師父放心,我沒事。”
“嗯。”裴顔松開手,神色微緩,“此事已了,你先回去。”
山輕河還想說什麼,裴顔卻點地而起,雙手為筆,靈力為陣,頃刻間,将整個山門的防禦結界提升了一個等級。層層金蓮次第綻放,聲勢浩大無法言喻淩雲山漆黑的夜空頓時因裴顔的陣法而燦如白晝。山門中每一個人都感受到了萦繞其間的充沛靈力,無不心生驚歎歡呼雀躍,甚至有低階弟子因此突破瓶頸,修為大漲。
即便連尚未開始正式修行的山輕河,都明顯感覺自己筋骨一輕,胸中流淌着一股清澈涼意,彈指間已非昔日凡身。
他驚訝地看着自己的雙手,明顯感覺自己在一瞬間脫胎換骨。不僅更有力量,連身心内外都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整個人由内而外多了一種說不出的從容安定。
就好像......就好像沾染了裴顔的氣息,身體裡留下了他的一部分一樣。
山輕河心跳如雷,頭暈目眩,好半天不适應這幅身軀,不斷摩挲自己渾身上下,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居然就這麼輕輕松被一陣送入築基之境了?”
他低頭看看自己,再看看宛如谪仙的裴顔,終于知道在這危機四伏的神魔大陸上,普通人與修士之間,究竟是怎樣一種雲泥之别。
僅憑一人之力強化山門結界、靈力渾厚普養幾百弟子、讓無數低階修士睡夢中更進一層——
這就是裴顔,神魔大陸上最強的修真之人。
半步渡劫。
一步真仙。
山輕河伫立在月光下,為這蕩氣回腸地場面所深深震撼,他沉默無言,久久無法回神。
“師父......”
山輕河看到裴顔在半空中沖他點了點頭,接着便往大長老的淩浮峰方向去了。而山門結界散發出的深厚靈力依舊在他身邊纏繞不絕,讓他不得不為這奇迹一樣的場景目眩神迷。
待裴顔走後,他悄悄釋放出靈華一瞧:原本如襁褓嬰兒一般的靈華本質已經一夜之間進化為一個四五歲的稚子,紮着小辮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小手抓來抓去,仿佛半空中有什麼吸引他注意的玩具。連那層照在他身上的紅光也消失不見了。
如今,他的靈華隻剩下一片水一樣的澄澈溫潤,與裴顔的靈華屬性一脈相承。
山輕河收起靈華,一步一步緩緩踏上回淩塵殿的路。但這一次腳下的路仿佛不是堅硬的山石,而是柔軟的雲朵,幾乎不用費一點力氣便可以大步向前,風行電掣。
“這就是如履平地麼......”
山輕河擡頭望向繁星璀璨的夜空,心間尤有震撼未平。
今夜發生的一切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範疇。如今再看淩雲山的一草一木,他頭一次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熟悉和信任。
他三兩步奔下青冥峰,腳步越快,心裡越激動。仿佛明天天一亮,整個世界就會與衆不同。回到淩塵殿,他抓起佩劍,沖到百年梨樹下瘋了一樣練起來。每走一式,都能清晰感覺到自己與先前練習時有多麼巨大的不同:
支配自己的不再是所謂的肌肉力量,而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強大能量在體内源源不絕運轉。而且越是使用,他對這能量的掌控就越是強大,能量本身也越加浩瀚磅礴。
難怪,難怪譚鏡軒一定要搶嫡傳弟子的身份!
難怪譚峰甯可被人诟病也要殺了親兄弟搶奪家主之位!
難怪裴顔久不出山依舊有号令神魔之威、隻手遮天之勢!
原來邁入修仙之門的力量是這麼強大!這麼令人着迷!
山輕河呼吸急促,心潮澎湃。一夜之間獲得地覆天翻的驚人力量讓他興奮也讓他迷茫。一炷香後,他一劍把弟子劍插在樹下,靠着梨樹重重跌坐下去。擡手抹一把額頭上的汗,他甚至感覺現在流的不是汗,而是靈力。
“難怪人人都想踏進這扇門。”山輕河喃喃自語,語氣裡的喜悅不由分說。
經此一事,他沉睡已久的野心再次蠢蠢欲動。想到自己依托裴顔之力輕而易舉就邁入築基境界,山輕河頓時更加高興。
“師父。裴顔。裴師尊。”
念起那個名字,山輕河血流激湧,掌心滾燙。他怎麼也沒想到今夜一戰會給他帶來這麼多驚喜。但比起捉到貓妖、邁入築基,更讓他高興的是他終于見到了裴顔真正的模樣。
那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滋味實在是太震撼了!
“我要成為修士。”
“成為真仙。”
欲望像種子一樣開始在他心底萌芽。而直到此時此刻,山輕河才終于感受到了自己在這個世界的意義和價值。
他踏着月光一步一步走回寝殿,心中洋溢着無法熄滅的激動和期待,感覺自己終于在這個奇幻世界裡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
躺在床上,看着潔白床帳,山輕河眼前又浮現裴顔一身白衣舉重若輕的模樣。回想起自拜師後裴顔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情,他突然從心底萌生一個荒誕而真切的想法。他猛地爬起來沖到門口,但想到裴顔還沒回來,又心裡一空,悻悻然坐回床上。
“師父,我入築基了,師父......裴顔......”
山輕河一遍遍想着裴顔的名字,裴顔的聲音,裴顔的一切。直到睡着,還懷揣巨大的激動和期待。
而他的每一聲呼喚,每一個急促的心跳,全部一聲不落地落在正在淩浮殿商議要事的裴顔耳中。聽得他一陣耳熱卻隻能強作鎮定,冷着臉,繼續和其他人商議近日的麻煩。
柳如雲站在堂中,肅穆相待:“......既然宗主已有裁斷,我也覺得衛鳴長老虐殺貓妖一事需得嚴懲,他的課就先停一停,執課長老的身份也暫且廢除。宗門大陣出了如此重大的纰漏,整個青冥峰上下都要嚴查。”
二長老主管刑法,聽聞衛鳴與妖界糾纏不清,氣得恨不能直接殺了衛鳴清理門戶,趙宜清按了幾次才把膀大腰圓的二長老按住,這會兒累得額上冒汗,氣喘籲籲:
“不止如此。衛鳴雖專擅藥修實戰,卻并沒有入大乘境界。連我尚且不知我們藥修已經強到能破宗門大陣,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趙宜清的話引起了幾人的沉思,這也是他們讨論了半日後最不願接受、不願相信的答案:淩雲宗内出了和邪魔外道勾結的叛徒。
“查。”裴顔語氣沉着,擲地有聲。
宋束刀:“宗主放心,我肯定查清楚!衛鳴我直接帶走,我就不信問不出來!”
裴顔沒點頭也沒反對,一直看着門外逐漸深沉的墨色,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殿内燭火搖曳,劈啪作響。衆人心情沉重,紛紛陷入沉默。
裴顔打破寂靜:“二長老。”
“在!”
“查一查,”裴顔一頓,“譚鏡軒。”
宋束刀一愣,俯首領命:“是!”
柳如雲幽幽地忘了一眼自己這個從不願多費一絲心思在宗門事物上的同門師弟,隐約感覺他有哪裡變了。
踟躇間,林寂和佟蒿一起端着茶水走進來,兩個長老弟子默默為坐上四人換了新茶。趙宜清看到徒弟來大長老這尋自己,頓時開心地笑了。一笑,他才想起這趟外出辦事的事還沒彙報,連忙蹦豆子一樣把外面的事說了一通。
“什麼?”裴顔恍然擡眸,“你說誰去了南邊的鎮子?”
趙宜清抱着手埋怨:“合着我剛才說了一大堆你沒聽見啊,才幾天不見,你耳力就變差了?”
裴顔一直借着師徒印的力量觀測山輕河破境後的反應,誰知有用的話沒聽到半句,反倒聽了一堆“裴顔裴顔”的呓語惦念。聽得他耳朵像被燙了一樣隐隐發熱。自然也就沒注意趙宜清說了什麼。
他借着喝茶的動作掩去臉上的熱意,卻又被喉間的熱茶燙到,上膛立刻燙出個泡。
裴顔眉頭一簇,心裡的一點溫熱霎時散盡。
趙宜清見裴顔面色不悅,隻好又将剛才的話大聲重複了一遍:“我方才說,譚峰譚家主比我們先一步去了南邊查探,原來那邊音信不通是有妖邪作祟,但是譚峰已經派人處理了,想來已經沒有大礙了。”
“如此甚好,”柳如雲點點頭,“盛京那邊情況如何?姚家可是和景家之間有什麼不妥?”
“沒有,”趙宜清忙不疊喝口茶潤潤嗓子,“非但沒有,景如是身邊那個小姑娘前不久入了元嬰初期,姚家夫人還親自回去祝賀,送了不少賀禮。我瞅着人家親近的很,好得和一家人一樣。”
柳如雲疑惑:“那就怪了,既然景姚兩家親好如舊,姚家今春又怎麼會多番求援淩雲宗呢?”
裴顔坐在上首突然出聲:“柳如雲,查一下最近五年淩雲宗對外援助的物資檔案。”
注:【1】出自《西宮秋怨》唐·王昌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