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輕河被師徒印護持,周身靈力趨于穩定。他撐着劍站起身,劍鋒直指上元眉心,聲音低啞難辨:
“說,你到底是誰?神魔大□□處生起的盜取妖丹一事,是否與你有關?”
上元已經奄奄一息,原本清俊的面容此刻卻極盡扭曲,他怪笑一聲,非但面無懼色,看向裴顔二人的目光簡直可以說是垂涎欲滴,隻聽上元不人不鬼地哭喊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殺了我,聖女神功大成,必會将我複活!到時你們這些人都得跪下來舔我的腳!”
“你!”山輕河怒火中燒。
裴顔攔下徒弟,繼續逼問:“夢停鎮原本不叫夢停,你改成夢停,可是因為這是‘聖女’名諱?”
上元聽到這個名字,頓時惡毒地剜了他一眼,“呸,你不配叫她的名字!”
說完,他想到些什麼,古怪地看着山輕河正氣淩然的臉,語氣猖狂:“裴顔啊裴顔,你妄稱仙門之首,居然縱容自己的弟子修煉邪術!我倒要看看,你裴師尊、淩雲宗,又會落得什麼好下場!”
上元一陣狂笑,随即自爆命門,睜着一雙血紅的眼死在了山輕河腳下。
“什麼邪術,你說什麼!”山輕河撲上去還想問,卻被裴顔一掌劈暈。
裴顔攬着山輕河的腰,眸中情緒錯綜複雜。他撫着他額間的印記,緩緩開口,聲音低沉:
“輕河,沒有邪術。你乃是淩雲宗弟子,裴顔座下。”
“永遠都是。”
山輕河昏昏沉沉睡了許久,夢裡一下是在片場吊威亞拍戲,一下是淩塵殿熊熊燃燒的大火,一下是裴顔被埋在火海之中。
他隐約知道自己在做夢,卻怎麼也醒不過來。似醒非醒裡,他看到一個男人和裴顔說說笑笑舉止親密,兩人時而并肩同行,時而交頸相卧。山輕河隻能眼睜睜看他們走遠,急得大喊“師父”。
夢裡,裴顔回過頭,卻似不認識他一般神色涼薄,口氣淡淡地問他:“你是誰?”
“你是誰?”
你是誰?
山輕河夢中急出一身冷汗,死抓着被褥,嘴裡一個勁兒喃喃自語“我是誰”。裴顔坐在他身邊,眉頭越皺越緊:按理說人早就該醒了,怎麼反而魇得更厲害了?
裴顔沒辦法,隻得借助師徒印,用一縷靈識探進山輕河夢裡。穿過一片迷霧,卻見山輕河正抱着膝蓋崩潰痛哭,遠方是兩個漸行漸遠地背影。山輕河像被放棄的孩子一樣,一遍遍哭喊着“師父”,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寶物。
裴顔忍着心口的刺痛,俯下身把人裹進懷裡,溫聲細語地哄人:“山輕河,怎麼了?我在這裡,師父在這裡。”
懷裡人動作一僵,仿佛不敢相信般擡起頭。看到裴顔後仍是一臉不相信,他小心地用手觸摸他的眉眼,見對方一臉關切,方才相信面前這個才是師父,終于忍不住心底的委屈,抱着裴顔撕心裂肺地哭起來。
裴顔順着他的後背輕拍,感覺夢裡的徒弟比他現實中更加稚嫩脆弱。像被剝開外殼的小動物,隻剩柔軟和無助。
而山輕河在夢裡也深切體會到什麼叫“失而複得”。他哭了一會便收緊抱着裴顔的手臂,從趴在他胸前抽噎到笨拙用力地親吻,滾燙的唇像一簇火苗,一路從下巴灼到裴顔訝異地眼眸。
裴顔不明白山輕河在做什麼,但他本能感覺這是不對的。他試圖喚醒山輕河,反抗間卻換來徒弟更為濃烈的糾纏。
幸好,就在裴顔以為他要繼續忤逆犯上時,山輕河又自己停了下來,他似乎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隻一味抱着裴顔不肯放手。
“别走,師父。”他緊緊埋在他懷裡,熱淚滾進裴顔層層疊疊的衣襟,“你别和他走,裴顔,别走......”
裴顔心下震動。
被自己的徒弟連名帶姓的喊,還是這樣暧昧模糊的場景,就算是夢,裴顔也覺得難以忍受。
他手腕用力,下意識就想把人掀翻在地,但腦海裡卻想起危急時刻山輕河不顧一切奔向他的身影。再想想他奇詭難辨的靈華、命途多舛的仙路,裴顔就再也狠下不心了。
他閉了閉眼,在夢裡給山輕河化出一片棠梨林,又化出淩塵殿的一花一草,一磚一瓦。這招似乎非常管用,山輕河看到後立刻安定了許多,他癡癡地看着漫天飛舞地落花,沉沉地閉上了眼。
裴顔知道時候差不多了便凝神而出,果然,山輕河随後就睜開了眼。
他揉着額頭,覺得腦仁一跳一跳的疼,側首看到裴顔,立馬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山輕河:“師父!?”
他環顧四周,見此處是一間古樸典雅的屋子。紅紗帳熏得人心底暖呼呼的,裴顔素衣白袍坐在一側,腦後别着烏木簪,更顯素雅。
“醒了?你體内靈力波動過大,暈了許久。”裴顔遞給他一杯水,聲音平靜,聽不出異樣。
山輕河晃晃腦袋,總感覺忘記了什麼,疑惑道:“那個趙書佪怎麼樣了?還有那個什麼仙,抓到了嗎?”
裴顔入夢時,順手抹掉了上元仙師最後那句誅心之語,見山輕河果真忘了,他便安下心來,眼角眉梢的銳利也溫婉許多。
“趙書佪一家老小均意外死于上元之手。上元亦死,不過背後之人還是有迹可循的。這些都不急,你養好身子再說。”
山輕河乖乖躺下,心跳得亂七八糟。他隐約記得自己做夢夢到了師父,好像還......還親了幾口。
罪過罪過,他趕緊在心裡念了會清心訣。
山輕河不敢看裴顔的臉,隻盯着他衣服上的雲紋花樣喃喃道:“師父料事如神,趙書佪果然不可靠,他那兩個兒子也是倒黴......趙家一脈恐怕要就此絕滅了。”
裴顔看着山輕河不同以往的别扭樣,猜到他恐怕也還記得夢境裡的事,但應該不知道他抱着的是他師父本尊。裴顔樂得裝聾作啞,于是也配合着退開幾步,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不會。小木屋裡還有個六姨娘和庶女。晚些時候我去見見她,也許能得到更多線索。”
山輕河回想了一下這兩天的事,不由感慨萬分:“本以為我輕輕松松入了結丹,好歹也算少年天才,沒想到連别人百招都扛不住。”
他聲音漸漸落下去:“給師父丢臉了。”
裴顔的視線被床榻上的紗幔擋住,雖看不到徒弟的臉,但也猜得出山輕河此刻的懊惱。
“以結丹境界對抗化虛,能過這些招已是難能可貴。”裴顔拿起傷痕累累的弟子劍慢慢擦拭,“先發制人、陣法精準,山輕河,你做得很好。”
山輕河眸子一亮,心中歡喜至極。深喘幾息,才故作輕松地歎道:“有師父在,我總是更有底氣。”
裴顔微微一笑,默不作聲。
“還真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趙書佪夫婦害了那麼多人,沒想到最後都是給别人做嫁衣。”山輕河琢磨着趙家的事,兩手枕在腦後,翹起二郎腿,“仔細想想,人生一世,這些圖謀算計真是無趣。”
裴顔本想贊他一句“超脫”,可想起夢裡種種又覺得山輕河其實并不懂“超脫”是何意義,便問道:
“換作是你,你可想過自己所求為何?”
山輕河目光一緊,語氣漸漸深沉:“一開始我隻想活下去。後來,我想成為像師父一樣的仙尊。”
他頓了頓,腦海裡閃過一些莫名的執念,又努力壓了下去。
山輕河:“也許在師父眼中這些都很可笑,甚至和趙書佪沒什麼差别,都一樣是一己私欲。但我知道:任何時候,任何地方,想要的東西要靠自己的本事去換。”
他跳下榻坐到裴顔對面,語帶不屑:“我最看不起他們的地方就是明明天資不夠、命裡沒有,還要不擇手段折損别人的利益,為自己強求所謂的‘機會’。
“自欺欺人,實在是這世上最可笑的事!”
裴顔十分欣慰:“所謂正邪之分,其實不在于是神是鬼,隻在心念是否清淨純善。”
裴顔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加柔和,“經此一事,你似乎通透了許多。”
“那師父要如何獎勵我?”
山輕河湊上去,一雙桃花眼笑意盈盈地撞進裴顔心底。裴顔喉結一動,蓦的想起夢境中他灼熱的氣息是如何爬上自己臉頰......他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茶水,開口許諾:
“待你入了元嬰,為師便把自己的第一把佩劍傳授于你,可好?”
山輕河驚喜至極,伸出小拇指,“一言既出!”
“怎麼還是小孩心性。”裴顔無奈地伸出小拇指與他勾纏在一起。
“驷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