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煙國。
“唰!”裴顔二人剛入城門一隻利箭便飛馳而來。
“誰!”山輕河眼疾手快掐住箭尾,右手拇指抵住劍鞘,弟子劍寒光一閃,令人膽寒。
前方,一行人擡着一頂綴滿鮮花的美人轎迤逦而來。轎中女子帶着暮山紫面紗,看不清容貌,但其衣着發飾無不精巧華麗,一雙橫波目更是勾魂攝魄楚楚動人。
此刻,這雙眼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裴顔。那架勢,仿佛裴顔是什麼上好的珠翠首飾,隻要她點頭,裴顔就得被乖乖呈上,任君把玩。
山輕河被這股觊觎的目光惹得一陣心煩,且不知為何,一對上她的眼,他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緊張和敵意。
“哎呀呀,這位公子好福氣,好福氣啊!”一個歡快的男聲由遠及近地響起,“大喜大喜,公子大喜啊!”
來人穿着一身紅色官服,說話間目不轉睛地盯着裴顔,活像是看到了活神仙。裴顔倒是神色自若,似乎早已習慣了各種目光,但山輕河卻受不了了——
一個兩個瞪着眼珠子恨不得吃了裴顔一樣,什麼意思?他師父又不是唐僧肉!
利劍出鞘,山輕河的刀鋒直接抵上了男人的脖子,“光天化日冷箭傷人,你告訴我,這是哪門子喜?”
男人見他動怒,忙哆哆嗦嗦擺手道:“誤會誤會,天大的誤會呀!今日是我們雲煙國聖女一年一度的擇婿之日,這位公子風度翩翩,器宇不凡,與我們聖女正是良配呀!”
他雙手從山輕河手中接過箭羽,鄭重其事道:“這箭就代表聖女心之所屬,她既選定這位公子,那他就是我們的聖子了!”
山輕河還處于“聖女”竟自己送上門來的意外中,餘光一掃,就發現那男人居然想振臂高呼,他連忙捂住他的嘴,下意識飙起戲來:
“諸位父老,我們兄弟二人不知你們雲煙國的習俗。此番途徑寶地,是為了趕回去給我侄子過周歲。”山輕河瞥了一眼裴顔,心裡道聲“得罪”,接着又說道:
“諸位有所不知,我這哥哥嫂子感情極好,可是為了家計,我哥哥不得不在嫂子懷有身孕之後出去賺錢糊口。一來二去,我哥連他媳婦生孩子都沒能趕回去,心裡實在是苦啊!”
這一番話說得懇切動人,道盡人世艱辛,周圍的老百姓無不唏噓,看向裴顔的目光也從豔羨轉為同情。裴顔也配合地低下了頭,仿佛十分對不起妻子。
山輕河一看有戲 ,立馬再接再厲道:“眼看我侄子下個月就要過周歲了,我哥哥這當爹的說什麼也得趕回去給兒子慶生啊!你們看,我嫂子一個人在家操持裡外,我哥日夜挂心,人都消瘦了!”
山輕河眼尾染上绯紅,語氣充滿哀求:“這位姑娘,家兄實在是做不了你的貴婿!他一家妻兒老小,都等着他回家啊!”
“哎呀,這兄弟倆太不容易了!”
“真是個好男人,他老婆真是嫁對人了。”
“嗚嗚好感動,希望他們夫妻早日團聚呀!”
裴顔朝轎子裡的人抱了抱拳,“這位姑娘實在抱歉,我家中妻小還在等我,請姑娘另擇佳婿吧。”
“哦?”女子音聲清冷,似乎并不相信山輕河的話,“敢問公子,你妻子平日裡喜歡吃什麼?做什麼?她身上可有什麼特别之處?”
“拙荊喜歡吃桃花酥,每次要吃一盤之數。素日喜歡研究庖廚之事,每每特意為我鑽研許多新鮮菜式,隻為博我一笑。她額間有一道疤,從前在家時,我常為她畫眉,以蓮花花箔為其遮擋。”裴顔娓娓道來,言語溫柔,仿佛時時刻刻把妻子放在心頭。
“好恩愛的小兩口!”
“難怪他風塵仆仆要趕回去呢,原來家中妻子如此賢良淑德!”
“唉!我怎麼就讨不到這樣的老婆呢!”
聽到裴顔的描述,山輕河努力把兩輩子的傷心事都想了一遍,才勉強壓下嘴角笑意。他附和着周圍看客的聲音,頓時把裴顔塑造成了一個疼老婆且有責任心的絕世好男人。
這樣的好男人,就是王母娘娘來了也不能毀人姻緣啊!
果然,紅袍男子見勢不好,跑到轎子邊和那聖女說了幾句話,那聖女點點頭,似乎十分不情願,臨走,還依依不舍地看了裴顔一眼。片刻後轎子徐徐往來時的方向去了。
“諸位,聖女今年沒能擇上佳婿實在遺憾!還請諸位父老多多往聖女祠捐獻功德,以慰藉聖女勞苦功高,祈求聖女福澤庇佑!”
衆人齊聲高呼,無數鮮花自高樓灑落,紛紛揚揚落了一地。
人群散去,山輕河緊繃地肌肉終于松弛下來。他和裴顔相視一笑:“師父,你這賢良淑德的小媳婦,我怎麼聽着這麼耳熟啊?”
裴顔悠然漫步在百花之上,“你倒是把先我兒子抱來瞧瞧啊。”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父養我一個就夠了,我給你當兒子還不行嗎?”山輕河笑道。
“你越發能幹了,”裴顔哼笑,淡淡掃他一眼,“下次再有這樣的事直接推了便是,何必大費周章。”
“師父你不明白,有時候我們自己張口不如讓老百姓張口,這叫輿論壓力。”他面朝裴顔,雙手抱懷,倒着走路,“而且‘聖女’要嫁你,這一聽就有問題。她怎麼不嫁我呢?她怎麼昨天不嫁呢?而且隔着那麼遠就把箭射過來......”
山輕河腳步一頓,眼中閃過異色,總覺得和什麼念頭擦肩而過。
裴顔輕聲問:“怎麼?”
“沒,沒什麼。”山輕河搖頭,決定暫時不說出心中的怪異。他扶着裴顔走在鋪滿鮮花的石闆路上。
此時落霞紛彩,晚風暖煦。街道兩旁的鋪子仍在熱熱鬧鬧地開着。五步一花,十步一庭,年輕姑娘們披着绫羅彩緞往來如織,偶爾有少年子弟縱馬掠過,驚起一地飛花和幾聲嬌呼。
“賣花兒喽~”
“西瓜~包甜~客官來個西瓜吧!自家種的!”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走到一處書院模樣的地方,裴顔停下了腳步。二人往裡一瞧,見書院裡坐了不少豆蔻年華的小兒女,朗朗書聲随着花香晚風傳出很遠。
山輕河抱着手靠在外門,眼中漸漸染上疑惑,裴顔瞧見便問他有何不妥。
山輕河尴尬地咳了一聲:“師父,如今......小女孩可以上學堂嗎?我記得,一般人家好像是不願送小女孩去讀書的?”
裴顔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見學堂内竟大半都是女娃,而且許多都是家境貧寒之輩。
裴顔:“有些地方也會專門設立女私塾,請女先生,隻是少之又少,等閑人家也是去不起的。沒想到雲煙國竟如此開化,大約這裡是專門教授貧苦人家孩子的書院,學資較少,也就無謂男女了。”
“公子說錯了,我們玲珑書院是不收學資的。”一道清脆悅耳的女音乍然在背後響起。
山輕河聽到聲音,立刻換上笑,主動過去和女子搭話。人卻不動聲色地橫在了她和裴顔之間。
山輕河:“這位姐姐好漂亮,我還以為仙女下凡了!方才姐姐說,這書院是免費教孩子們念書的?”
女子捂着嘴一笑:“是呀!不論有錢沒錢,隻要想讀書識字就可以來咱們玲珑書院。我們院長有教無類,教學不分男女更不看錢财家世,可是出了名的聖女!”
裴顔迅速和山輕河對望一眼,眉尖一蹙。
女子三兩步跳上台階向裡一看,“看,那位就是我們院長,也是我們雲煙國的聖女。”
“聖女......真是心慈貌美,居然肯免費教孩子們讀書,在下很是敬佩。”山輕河一臉真摯地沖少女說道,眼神像看到了什麼神聖景象,充滿敬意。
裴顔垂下眼眸,心知愛徒又開始唬人了。
少女看他一臉敬佩,不免有些得意,繼續道:“這算什麼,聖女不僅開設玲珑書院免費給孩子們上課,還開辦了念慈堂收容照顧孤兒寡母,還有免費救助病人的百草堂、普濟粥舍和各種鮮花巧果鋪子,專門帶大家學習生财之道呢!”
少女捂着胸口,一腔熱愛幾乎要化為實質從心間流淌出來,“都是因為聖女,才有了如今的雲煙國啊!”
裴顔覺得不對勁,他又看了一眼山輕河,山輕河立刻會意,追問道:“裡面那位院長居然能一個人開辦這麼多利國利民的義所?而且,她方才不是還在擇婿嗎?莫非有分身術?”
“嘻嘻,”女孩開心地拍了下山輕河地手臂,“公子真是聰明!說分身術也沒錯,因為聖女不止一個!二位一看就是遠客,且在這裡慢慢住一陣子就什麼都明白啦!”
這時後院有人喊了聲什麼,女孩招呼着跑了過去,臨别還笑着朝裴顔二人揮揮手,兩根麻花辮蹦蹦跳跳地在肩頭跳躍。
山輕河:“‘聖女不止一個’?難不成這是個組織?”
裴顔閉目探了一息,發現這裡确确實實沒有任何妖邪之氣。那所謂的“聖女院長”也隻是個普通的凡俗女子。
“看來雲煙國的确很神奇。”裴顔看着夜幕四合地天空,和山輕河往客棧走去。
夜裡,山輕河在床上睡得正向,額間的師徒印突然一陣刺痛,他猛然警醒,裴顔的聲音響起:“山輕河,過來。”
他“唰”地掀開被子,抓起佩劍推開隔壁客房的門,見裴顔長發及腰,堪堪披着一件外袍,目光冷峻地望着窗外。
山輕河走上去,“什麼味道?好香?”窗外,遠處燃起濃濃白煙和火光,異香就來自那裡。
“這香氣有些古怪,不像尋常脂粉、香火的香,倒有幾分濁氣混在裡面。”裴顔靠在窗邊,夜風微涼,他緊了緊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