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顔看也不看他,立刻飛身布下一張無邊無際的靈網。他踏破虛空,眉目冷峻,不斷釋放強大靈氣探尋楚夢停的位置,靈虛陣亦不斷随之擴張。很快,整個雲煙國上方的天空都泛起了一層漂亮的淡金色。
須臾,裴顔很快鎖定一個方向,以自身靈氣為劍,劍指蒼茫,猛喝一聲:“去!”
靈劍飛馳,将一個渺不可察的落葉刺破,接着楚夢停的屍體便明晃晃飄在半空。
裴顔:“收!”
靈網應聲而收,一息之間便将屍身送回裴顔身邊。
裴顔從袖裡乾坤中掏出一尊藍玉水晶棺,将楚夢停封入其中,又落下東南西北四張靈符。如此,便是大羅神仙,也休想從裴顔眼皮子底下将其偷走。
裴顔的一番動作讓地上的所有人都歎為觀止。譚峰震撼之餘眼底亦浮上一層淺淺的妒意。他轉過頭,恨鐵不成鋼的看着自己的兒子,若不是山輕河等人還在,隻怕早就對着譚鏡軒的腦袋一掌劈下去了。
裴顔腳踏藍玉棺飄搖而降,看到山輕河耷拉着腦袋萎靡不振的樣子,抿了抿唇,說得話雖無惱意,但也是教訓意味十足:
“以後遇事不可再魯莽。”
山輕河聞言恢複了點精神,他貼到裴顔身邊,方欲說什麼,就看譚峰等人還直愣愣站在一邊,隻好話頭一轉向他們道謝:“譚家主,方才多謝你出手相助。”
譚峰擺擺手,“哪裡!我不過微末小計,在裴師尊面前班門弄斧了,哈哈哈哈。”
裴顔也不跟他客套,迅速分派任務:“有勞譚家主派人追查蒙面人的下落。我徒兒重傷未愈,待我們休整兩日便擡棺去江甯楚家将此事料理清楚。”
譚峰大氣揮手,指指身後的小子們笑道:“何必勞煩裴師尊高足!我們一行人也是日夜兼程久未歇息了,咱們一道修整,讓我們譚氏弟子幫着擡棺,一塊走一趟楚家,也省的裴師尊再傳音派弟子下山這樣麻煩!”
裴顔略一思索,想那譚峰恐怕是有備而來,不肯就此離開,必定是要去楚家一探究竟的,遂點頭應允。于是一行人閑話少叙,當夜便在楚夢停生前所居之所暫且安住。
是夜,月昏燈暗,夜沉如墨。
山輕河行走在一片漆黑之中,突然,寒光一閃,竟是楚夢停攜劍而來!山輕河反手一擋,楚夢停便回身向一旁的裴顔殺去。裴顔一身白衣,在月色下愈發顯得纖塵不染,山輕河心念一動,劍破長空,竟用比楚夢停更快的速度護在裴顔身前。
“楚夢停!你非要找死,我成全你!”
山輕河怒不可遏地襲向楚夢停,出手便是鋪天蓋地的金色靈氣,強大的靈虛陣将楚夢停牢牢困住,他輕蔑地瞥了楚夢停一眼,“與我為敵,不知死活。”
“哈哈,好啊,小小結丹竟敢如此狂傲!不知你究竟有多少本事,可救得了你那神仙師父?”
楚夢停掙開靈虛陣,化出紫金寶劍,長鋒劃過,削掉裴顔一截青絲。
“師父!”
戰鬥中,山輕河的弟子劍被楚夢停一劍擊碎,斷成兩截。山輕河不慌不忙,伸手招來一把泛着藍光的神劍迎戰。神劍威猛,劍氣如虹,山輕河從容将裴顔護在懷中。裴顔低頭看看斷了一截的頭發,神色無悲無喜,卻讓山輕河心痛無比。
他舉起神劍,一記重擊将楚夢停打得魂飛魄散。山輕河不顧飄蕩在半空中的微塵,急迫地将裴顔扣入懷中。
“沒事了師父,沒事了。”山輕河溫柔安慰。
裴顔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頰,望向他的眸中盛着萬頃碧波,一語未發卻動人心弦。
山輕河想去抓裴顔的手卻抓了個空。一用力便睜開眼來,原來方才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呼,”他深呼吸撫平過快的心跳,一時不知今夕何夕,“我說呢,楚夢停怎麼會還活着......”
他心有餘悸地撐着床沿,卻碰到擺在一側的弟子劍。山輕河想起夢中情境,不自覺拔出劍摩挲,“嗯?怎麼裂了道縫?”他撫過劍身上一道細微裂痕,感到些許不詳。
“裴顔呢?”
山輕河一動,發現渾身上下都在疼,他抽了口氣,認命地癱回床上。
屋子裡沒有旁人,他隻好跟自己的佩劍大眼瞪小眼。明明隻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山門弟子劍,自從跟了他,天天都在打打殺殺,也是不容易。
他觸碰着劍柄上淩雲宗的宗門圖騰,眼前浮現起淩塵殿的一草一木,又想起和楚夢停一戰命懸一線,嘴邊不由浮上一絲苦笑:
“沒想到我也會習慣這樣的生活。”
他在微弱的燭光下凝視自己的掌心,仿佛那裡還殘留着楚夢停留下的血腥味。漸漸的,那種血腥仿佛變成一股火,在掌心鼓舞跳躍,肆意燃燒。
山輕河眼前不斷浮現夢境現實交錯的厮殺畫面,死裡逃生後,竟産生些許回味。山輕河垂眼看劍,眸色鋒利。他感覺在淩塵殿上日夜不停的練習終于派上了用場,而這種近乎屠戮的厮殺竟意外讓他嘗到了一絲隐秘的快感。
托身白刃,殺人紅塵。
難道這才是他内心真正渴望的東西?
山輕河捂眼自嘲。
“醒了?”裴顔端着一個托盤走進來。
山輕河聽到他的聲音,露出久違的笑容,強撐着坐起,“師父去哪兒了?”
裴顔坐在他身側,扯開一截紗布,等着他解開衣裳,“在下面和譚家主說幾句話。你睡了兩三個時辰了,餓不餓?”
山輕河搖搖頭,目光不自覺地端詳着他的發尾,發現那裡完好無損後心裡踏實了幾分,但又湧上些許失落。
“衣服脫了,換藥。”裴顔把燭台拿近,輕聲催促。
“哦哦。”山輕河半脫下外袍撂在腰間,燭光下,是胸前一條從左肩而下七八寸長的斜長傷口。堪堪錯開心脈一寸。
裴顔垂眼壓下心底的驚異,不敢想如果這一刀正中心脈會怎麼樣。
大概是會拼盡全力去救,再渡他一半修為,讓他直入大乘吧。
想到楚夢停下手如此之狠,裴顔眸色深了幾分。
山輕河把視線從裴顔發尾移開,按住七上八下的腦子,狀若無意道:“譚峰他們沒說什麼吧?咱們直接把楚夢停殺了,他們不會有什麼别的念頭吧。”
裴顔擡眼,“什麼念頭?”
“就,說淩雲宗仗勢欺人,企圖侵吞四大世家什麼的。”
裴顔手一頓,“不會,譚峰不會傻到公然跟淩雲宗為敵。”他微微靠過去,從山輕河背後把紗布收緊。
山輕河屏息,感覺下巴上掃過裴顔的發絲,“那就好,反正這些世家大族我一個也不信。天下大勢向來合久必分,楚夢停雖死,也足以證明世家中有人和魔族牽扯不清,我們要早做準備。”
“淩雲宗多年來持身中立,這次出山追查妖丹之事卻被牽連進楚家一事,”裴顔又探過去裹了一層紗布,“恐怕也不是巧合。”
“嗯。”山輕河搓着手指,感受着對方的體溫靠近又疏離,“沒事,我會解決好這些微末小事,師父隻管坐山觀虎鬥,等看完戲,咱們就回淩雲山。算算日子,應該趕得及回去過年。”
裴顔給他把衣服重新穿好,衣帶虛打了個結,扶着他靠枕頭上,“好,等處理完楚家的事,我禦劍帶你走,幾日便可回山。”
山輕河眼睛一亮:“禦劍?可以禦劍嗎?那為什麼下山的時候不禦劍啊?”
裴顔撥着燈芯,含笑的目光輕輕在他臉上落下一瞥,“你是去下山曆練的,自然一事一物都是曆練,禦劍而行還是修行嗎?”
山輕河想起羊皮卷裡的遊方道士也是一步一步丈量人間,忽然也就釋懷了。
“哦......那我什麼時候才能禦劍?金丹?元嬰?”
“最快也要元嬰。”裴顔斟酌道。
“那師父看看我還有多久能到元嬰?”山輕河“唰”地放出一簇靈光,天藍色的火苗在掌心躍動,邊緣透着幾許紅光,襯得他臉色也着了幾分桃紅。
裴顔觀望一息,眼神忽然認真起來。他靠近幾步,将指尖沒入山清華的靈光,觸手一片溫涼。在炎炎夏日裡竟有些舒服。
“嗯,還早,不過你修為似乎有所增益。”
“太好了!”山輕河振奮起來,“不過,我這樣正常嗎?”他把靈華邊緣的紅色舉給他看。
裴顔低頭細瞧,又順手輸點靈氣給他,“暫時無妨,最近心口熾痛可有加重?”
山輕河被清涼如水的靈氣洗刷得一身舒爽,喟歎道:“加重倒是沒有,但我和楚夢停交手的時候,感覺這股熾痛倒像某種力量似的,讓我多撐了一陣子。不然現在躺在藍玉棺材裡的可能就是我了。”
想到楚夢停毫無生氣的臉,遲來的心酸驚懼突然爆發。他垂下頭,手指搭着裴顔落在榻上的寬大袖口,聲音有些沉悶:“楚夢停真的很強,如果不是師父,我可能已經死了。”
裴顔目光閃爍,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隻是安慰性地拍拍他的頭。
他移開眼,竟有些許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