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萬生聽到“孩子”時瞳孔已張大一瞬,此刻看着堂下之物更是瞠目結舌:“這是?藍玉水晶棺?裴師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裴顔向山輕河投去一瞥,山輕河會意道:“還請楚家主細看棺中之人,你可否認得?”
說罷,藍玉棺蓋應聲滑開,露出一張和楚萬生五六分相似的年輕面龐,圍觀之人無不倒吸一口冷氣。狄夫人更是不顧身懷有孕,“騰”地一聲站了起來。
她自覺失态,又去牽夫君袖口,神情依依,“萬生,他是誰?”
楚萬生迷茫地搖搖頭,走向棺材埋首打量,半晌,他忽然蠕動唇舌喚道:“清兒......你過來。”
“父親!”楚宴清本随意瞥了一眼棺材,沒成想卻一下子定在原地——這少年,怎麼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
此事太過驚奇,頓時引得堂上衆人議論紛紛:
“真是奇了,楚公子何時有個孿生兄弟了?”
“嘿嘿,我看楚萬生這回麻煩大了!”
“啧啧啧,楚夫人如此貌美多情,這楚宗主怎麼還不知足,有了私生子竟然都不給孩子他娘一個名分!”
楚萬生死死攥住棺材邊兒,隻覺這水晶棺冰涼刺骨直入肺腑。
是了,如果說這少年與自己有六七分像,那他與清兒就是十足的相似了!
這還能因為什麼?
還能因為什麼!
楚萬生伏在棺上,緩緩回過頭朝高台上的女人投去寒涼一瞥,随即痛苦地閉上眼,不願面對。一張英偉剛強的臉也在刹那間變得慘白。
“父親?”
楚宴清看着父親有苦難言的臉色着急萬分,他又沖着高台上捂着小腹的母親喊道:“母親!你快過來啊!父親他......他......這到底怎麼回事?這人是誰?”
楚宴清清俊白皙的臉色因為激動而敷上一層肝紅,末了他想起什麼,一把抓住山輕河的手:“山兄?”
山輕河任他抓着自己的手腕搖晃,眸中閃過愧意,低聲道:
“抱歉,我沒想到這事會牽連到你。隻是此事事關重大,涉及魔族奪取妖丹、意圖不軌之事。我們這才不遠萬裡登門拜訪,希望楚宗主把當年的隐情解釋清楚,如此才能解決眼下神魔大陸的危機。”
楚萬生原本沉浸在絕望痛苦中,聽到事關神魔大陸與魔族,他瞬間恢複了幾分力氣,深吸一口氣,強挺起原本佝偻着着的身子,努力把視線從棺中人的臉上移開。
楚萬生聲音低啞,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你說什麼隐情危機?”
山輕河靠近一步,壓低聲音:“楚家主,恕我直言,你與夫人當真隻有楚宴清一個兒子嗎?這些年你在外可有......?”
“父親向來潔身自好,與母親多年來相敬如賓,絕不可能在外眠花宿柳。”楚宴清斬釘截鐵道。
山輕河皺起眉頭:如果楚萬生沒有外室,那楚夢停到底是他與何人所生?總不能是他和夫人另生了個兒子卻故意不叫他認祖歸宗吧。
一陣珠翠搖晃聲響起,卻是狄氏捂着小腹緩緩走來,她面上含笑,卻笑不至眼底,隻薄薄勾起唇邊弧度,徐徐說道:
“夫君,我想這定是誤會了。如今神魔大陸不安穩,難免有一二宵小之徒易容成清兒的模樣想要挑撥生事,引起我們四大世家震動,趁機在亂局中分一杯羹。”
她握住丈夫手臂,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咱們譚、楚、景、秋,四大家族更應在此時同心協力與淩雲宗共進退,莫要使歹人鑽了空子才好。”
狄氏一番話進退得當,盡顯大家風範,一時引得衆人紛紛稱贊,連裴顔都禁不住多看了她兩眼。唯有楚萬生一動不動,被夫人握住的半邊手臂像是沒有知覺,僵硬地垂在身側。
楚宴清聽到母親的話頓時有了方向,急忙進言道:“父親,母親說得對,此事定有蹊跷,是山兄弄錯了也說不定。孩兒這就去将此時查明,還父親清白!”
“清兒,你知道藍玉水晶棺是什麼品級的寶物嗎?”
楚萬生突然開口,嗓子啞得仿佛生了鏽。
楚宴清腳步一頓,返身回來思忖道:“世間法寶分神品、仙品、極品、禦品、珍品五大等級,藍玉水晶棺是百年前被淩雲宗高手發現,後經裴師尊淬煉,被萬寶閣評為仙品級别的法寶。死人躺在裡面不僅屍身不壞,反而受靈氣庇護,三魂七魄聚而不散,甚至有增改靈根之可能。聽聞曾有人為了靈根突破,故意假死躺在裡面七七四十九天,出來後修為竟大有增益,是為——無上仙品法寶。”
楚萬生兩眼空空,唯有歎息:“是啊。如果真是什麼邪魔外道扮成你的模樣,裴師尊會看不出來?又何必封進淩雲宗仙品法寶中,千裡迢迢送到我面前呢?”
說完,楚萬生苦笑一聲,萬念俱灰。
山輕河見此情景不免心裡一跳:難道這裡面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隐秘?他試探地看向師父,卻見裴顔眸色深深,滿含悲憫,似乎是在注視一尾神鳳的隕落。那眼神充滿寂滅後的悲涼,就像他曾千百次看見過同樣的場景,無數次見證過相似的命格——
而他雖修為高深,卻依舊無法改變什麼。
山輕河第一次看到裴顔露出如此蒼涼無助的眼神,震撼之下更覺心疼。若不是此刻時候不對,他真想沖上去把裴顔按在懷裡,不讓那雙眼看到世間慘淡,人世離合。忽而他心口一痛,熟悉的熾熱又開始在血液裡蔓延。山輕河立刻警惕地看向周圍:
這裡除了正在裝死的楚夢停,還有别的魔族!
楚家果然不幹淨!
山輕河瞬間無心兒女情長,脊背一下繃直,蓄勢待發。
此刻庭中局面尴尬,但譚峰似乎十分得趣,一改往日滴水不漏的世家之首的形象,竟學着秋沉那浪蕩纨绔斜倚在座,一杯一杯地豪飲起來。
“楚兄啊,非是譚某落井下石,隻是眼下你總該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你們楚氏一族一向标榜自己清正嚴明、與衆不同。可如今一條人命擺在這裡,雖然淩雲宗與你結下了殺子之仇,但這孩子總不能是石頭裡蹦出來的嘛。楚夫人,你說是不是?”
譚峰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氏夫婦,手上一向不引人注目的玉扳指在跳動的燭光下閃着幽微青光。
楚萬生垂着眼一語不發。繡滿鳳尾暗紋的宗主衣冠像一座屏障,将他保護,也将他束縛。
拳頭握了又松,楚萬生氣息難平。他幾次擡眼凝視譚峰父子,卻都隻在對方臉上看到了奚落和狠毒。楚萬生眸中最後一點希望終于漸漸冷了下去。
看來譚家是打算在今天和楚家撕破臉了。
這些年他甚少理事,把阖家大小的擔子早早交給了楚宴清。他信任兒子,愛護妻子。隻求四方平定,一家團圓,千萬不要打亂這好不容易積蓄起的平靜。
所以有許多事,譚家也好,妻子也好,他都是裝聾作啞一笑了之,能不放在心上就不放在心上。楚萬生會不斷地教導兒子如何做一個合格、有擔當的家主。但他自己卻唯恐沾上這些字眼。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漸漸生了歸去之意呢?
是有了楚宴清的那天?還是第一次聽聞譚家行事霸道,自成一派那天?
還是大婚那天。
楚萬生閉了閉眼,感覺塵封已久的往日突然在眼前生動浮現。色彩非但沒有灰敗,反而越加鮮豔。更襯得眼下這一切變得更加慘淡晦暗。
他默默看向一直注視自己的裴顔,再看看滿臉惶恐焦急的兒子。楚萬生默默做出了決定。他可以忍受譚峰挑釁、家族内亂。但無論何時,守護神魔大□□方太平永遠是他無法推卸的目标與職責。
哪怕這一次,有可能毀掉他小心維持多年的心血......
楚萬生顫抖着深吸一口氣,然後義無反顧地站到了裴顔身邊,再開口,嗓音已布滿滄桑:
“楚家與淩雲宗并無殺子之仇。不要說殺子,這天下間如果有誰願意不計得失救他性命,也隻會是淩雲宗。”
“譚家主。”楚萬生眼神犀利,淡淡的殺意彌漫周身,“我們數十年交情,你卻在此刻步步緊逼,難道真的隻是為了要一個所謂的交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