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絕不答應，”山輕河斬釘截鐵，容色平靜，“我冒險行此舉，就是不希望今日躺在這的是他。何況我本來就.....就不該出現在淩雲宗。如果到了我該回去的時候，能讓我再看他一眼，我死也無憾。但若讓我靠我師父的命苟活于世，我甯可現在就自我了斷。”

山輕河聲音虛弱，眸子裡的光卻溫情脈脈，似乎生死于他隻不過是一句話罷了。

“此生輾轉，飄如浮萍。能與師父相遇，已經是老天莫大的厚待。”

“我已别無所求。”

“唉，裴顔果然沒看錯人。”大長老心情複雜地拍拍他的手，站起身，神色莊嚴明淨，“你且好生休息，你體内雙生靈華受損嚴重，現在隻能寄希望于你師父能順利找到仙草，否則......”

大長老沒再說下去，山輕河亦沉默無言。

他知道，如果裴顔找不到仙草，那這幾天就是他留在這個世界最後的時間。望着周圍的一切，他不禁心緒浮動，氣血翻湧。他擡起手感應靈華狀态，發現兩個靈華都已經奄奄一息。他垂下手苦笑，也不知道自己在最後關頭做得究竟對不對。

但如果現在躺在這命不久矣的是裴顔，他隻怕也會徹底封魔，跟着去了。

山輕河疲憊地閉上眼睛，仿佛看到裴顔正在萬迹蹤滅的神山裡焦急飛馳，心裡頓時似苦又甜，喃喃自語：“千萬别為我犯傻......”

想到已難以維持人形的兩株靈華，他心中更滿是凄涼：

“當年我自以為與衆不同。現在想想，好像除了給你添亂，害你被人诟病指摘，我似乎從未真正做成過一件事。如果當年你收的是楚宴清或是佟蒿，恐怕都比我這個累贅強百倍。”

山輕河摸了摸放在枕側的玉沙，想起裴顔賜劍、傳授上等陣法、對他諸多維護和信任，心裡又忍不住泛起一陣酸澀。

“幹嘛要為我換血啊？你對我這麼好，讓我怎麼‘放下’，怎麼甘心隻是做你的徒弟......如果有一天你知道——”

“算了。”

一滴眼淚緩緩滑過他眼角。

“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萬山之山。

萬山之山浮雲環繞，終年積雪。因傳聞這裡曾有仙人出沒，留下無數珍稀法寶，一向被稱為“神山”。多少年來，無數能人異士試圖靠近，卻連入山之路都找不到，就被神山千年寒冰的寒氣逼得原路折返。

而裴顔已經在這座山裡長途跋涉了整整五日。

五日來，他滴水未進，步履不停。每一次日升月落都讓他陷入更深的焦灼和擔憂。萬山之山地處極北之地，有上古以來的仙氣自雲端萦繞不絕，無論是他和山輕河的師徒印，還是淩雲山的傳音決在此地都統統無法使用。

裴顔連日不眠不休，幾乎踏遍了萬山之山的每一處角落，除了嶙峋怪石和積雪古松之外什麼也沒看到，那傳說中的仙草和護山靈獸更是不露半點蹤迹。雖然世人都說此處種種隻是傳說，可裴顔就是覺得傳言非虛。

冥冥中，他總感覺這裡的一草一溝渠木陌生又熟悉，可是待要細想，那些模模糊糊的輪廓又頃刻化為虛有，仿佛故意隐藏起來不讓他看。

這天，走至一處山坡，他覺得不能再浪費時間了。若神獸不肯相見，那隻好拼死一搏将它逼出。裴顔站定，雙手結陣禦氣而起，衣袂翻飛間召出空靈、水魄、青芒、騰鸢四大神劍，厲聲念道：“劍法歸一，天道罔極，浩渺塵寰，永無殆兮！”

開天一陣聲勢浩大，猶如盤古開天辟地，将萬山之山裂開無數溝渠懸崖，一條山脊更是自山頂起崩塌陷落，連山都脈險些都被劍氣切斷。

一片斷壁殘垣、亂石紛飛之中，大山正東方位突然亮起隐隐一抹紫光。裴顔心念一動，轉瞬即至，卻被一道強大的結界打回原地。裴顔不肯放棄，将四柄神劍合而為一，蓄勢待發：

“弟子淩雲宗裴顔，為救徒兒，冒死求見護山之神！請神靈出來一見！”

片刻後，在猶如移山倒海般的劇烈晃動中，一道蒼涼疲憊的聲音仿佛自遠古傳來，在空山之間緩緩響起：

“久别重逢，沒想到你不僅自毀神山，竟連我也認不出了。”

裴顔一愣，察覺對方并無惡意，拂袖收去法力，依禮再拜：

“弟子裴顔，不敢與神靈妄言攀附，隻想求一株可以續命的靈草救我徒弟性命，還請仙靈出來一見！”

“我不就在你的面前嗎？從你入山的那一刻起，我就在你的面前啊。”蒼老的聲音又道。

裴顔環顧四周，眉間一蹙：難道護山靈獸就是這座大山？

護山神：“世人皆一葉障目，以為鎮山之靈不過山間一小獸爾。然你性本清靈，緣法高深，久修大道，至純至堅。緣何整整五日，都沒能發現我的存在啊。”

裴顔心裡閃過一絲懊悔驚訝，再拜一禮：“是弟子愚鈍，懇請神靈原諒！隻是如今我徒兒危在旦夕，求神靈賜我仙草，裴顔願以畢生所有作為交換！”

說完，他斂起衣袍，重重地跪了下去。這一跪，讓大山沉默了很久很久。

隻有驟然飄起的風雪，在山間吹起凜冽聳人的風聲。

約莫一炷香後，大山幽幽開口：“念你心系蒼生，仁義無雙，這次交換我可以給你兩個選擇。”

裴顔感動不已：“請神靈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