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裴顔感覺自己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對的。就好像他還是他,但卻進入了另一具身體。那種感覺很虛無,又很真實。裴顔暗暗心驚:
原來境界掉落的滋味如此令人不适,仿佛眼前的自己,是殺死曾經的自己的最大仇敵。
難怪古往今來許多修行人都因無法接受修為損毀的落差,最終選擇了自行隕落。
這種得到又失去的感覺,确實讓人生不如死。
索性裴顔并不在意。
他慢慢坐起來,一面打坐調息修複靈華,一面盤算如何才能飛得更快一些。
如今他靈力大損,若想盡快回去,隻能借助靈符陣法,但如此惹眼的禦劍飛行一定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思來想去,他還是拿出五張飛行符,靠着符陣之力,硬生生讓玉魄加快了速度。
他怕山輕河撐不到自己回去的那天。
事實證明裴顔的擔憂不無道理。
在山輕河醒來兩日後,大長老和三長老發現他再度陷入昏迷。這一次任憑二人用盡陣法靈寶、仙丹丸藥都無濟于事。他們隻能束手無策地看着他體内的雙生靈華一點點萎靡,靈海一點點消散。
大長老沉痛地閉上眼,不忍再看。
三長老亦背過身去,内心滿是自責。
眼看時間流逝,日暮西山,芙蕖宮上下都籠罩在一團愁雲慘霧之中。
柳如雲輕聲安排後事:“給佟蒿和楚家主報個信吧,好歹朋友一場,最後一面總要見的。”
“也好。”三長老默默傳音,又謝絕了長公主和皇帝派來慰問的下屬。兩個人一左一右守在山輕河旁邊,靜靜地看着這個原本意氣風發的孩子悄無聲息的離開。
“我還記得他當年在淩雲山沖冠一怒,差點傷了同門,”大長老感慨萬千,默默為山輕河布下往生法陣,“還有剛拜師的時候,第一天就把裴顔的山都燒了。”
“這些日子我用盡醫法,竟都不能解他身上蠱毒,實在妄稱醫仙。”三長老看着擺在桌上的瓶瓶罐罐,秘籍銀針,神色愧疚而悲傷。
大長老曆經滄桑,但眼看着一個風華正茂的淩雲弟子即将死在自己眼前,還是忍不住一息長歎:
“那時候我們都覺得他不該拜入師門。如今看來,果真應驗。裴顔啊,師兄我盡力了。隻可惜,天意不可違啊。”
突然,趙宜清猛地拽了他一把,指着榻上驚道:“看!那是什麼?”
二人起身去看,卻見是山輕河枕邊的一根碧玉簪突然化作人形,正在把自身所剩不多的法力注入山輕河體内。隻是它本就靈力不足,甚為虛弱,沒一會兒便生出覆滅之相。
“這樣下去它會身形俱滅的!”
大長老立刻揮袖為碧玉簪注入一道剛猛靈力,碧玉簪感激地回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讓大長老和三長老同時定在原地。
兩個人魂不守舍地看了對方一眼,眸中俱是震驚。而碧玉簪也靠大長老的幫助漸漸穩住身形,面目也從之前的模糊不清變得越來越清晰。
這下,大長老和三長老徹底看清楚了——那分明就是裴顔。
不過,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裴顔了。
他們心裡天人交戰時,山輕河卻悠然轉醒,甫一睜眼,就看到碧玉簪又成了之前的模樣,他心下不知為何突然覺得高興起來。
“你恢複了。”山輕河的聲音依舊虛弱,目光卻癡癡地望着碧玉簪的臉。
他又望了望門口的方向,眼中閃過一抹遺憾,“等不到了。”
碧玉簪沒說話,隻是坐在他身邊,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奈何器靈終究是器靈,不能化為實體,山輕河隻感受到它靠近,卻感覺不到玉簪手心的溫度。
“罷了。最後一眼見不到師父,能見到個像師父的,也罷了。”
他勉強笑了笑,此刻縱然門中長老在此,山輕河也顧不得許多了。他伸手想去摸玉簪的臉,玉簪也仿佛知道一般,低下頭靠近他身邊。山輕河眼睛亮了一下,淚水随之滾上眼睫,他眨眨眼,努力想在淚眼朦胧中透過玉簪去看另一個人。
“以前常聽人說‘人生苦短’,我就想,現在我修了仙,壽命多了幾百年,總不會再有遺憾了吧。結果今日才知,原來遺憾不遺憾,本就跟壽命長短無關。”
玉簪聞言凄然地搖搖頭,目光中充滿凄苦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