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輕河身形萎靡,低着頭,無力低喃:“剛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孤凄地想:他最怕的就是被裴顔厭惡,現在偏偏他最不願意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偏偏他又百口莫辯解釋不清。
裴顔那麼好,那麼高潔無暇。隻怕再也容不下他了。
這一刻,比起心心念念的變強,山輕河突然覺得裴顔的失望更讓他恐懼和難過。
月色深沉,幾無月光。
裴顔打了他一頓後,氣已經消了大半。若說還有氣,更多的是氣自己怎麼如此失控。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連裴顔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麼。
眼下,他隻不願正眼看山輕河,遂偏頭看向橫在地上的玉沙,聲音有些冷淡:“說,到底怎麼回事。”
山輕河見他回避自己的目光,心中更是難過,一點點垂下頭,低聲說起一直以來的奇怪感受:“我隻是隐約感覺有時候言行不受自己控制。”
“可是,”山輕河猶豫了下,聲音有些委屈,“從我來到這個世界,就有太多東西超出了我的理解,時間一久,我都分不清哪個是正常的哪個是不正常的。若是從前,我怎麼可能容許有誰在我身邊為非作歹,可我現在......”
山輕河說不下去了。
說了又有什麼用呢?他早已不是當年站在頂峰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人了。很多事他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說實話,能走到現在,他都覺得自己已經很不容易了。
山輕河看着地上縱橫交錯的青磚,心裡都覺得可悲:天知道他是怎麼撐過來的,居然到今天還沒死。但若是被裴顔厭棄——
那當真不如死了算了。
裴顔聽着他虛弱無力地辯解,心也是一鈍一鈍地疼。他側首看了一眼那人的發頂,從前意氣風發的馬尾無力地垂在地面。不笑了,也不喊師父了。連額間的紅蕊白蓮都暗淡無光。剛入門時,那個耀武揚威誰也不服的山輕河突然就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思及此,裴顔忽然心裡一慌。
他突然就不想跟這個一直依靠自己的孩子生氣了。因為比起被自己帶大的徒弟冒犯,裴顔突然覺得另一件事更加重要。
他沉沉地歎了口氣,指尖在膝上蜷縮起來,耳邊的熱意也慢慢冷卻。待恢複曾經的平穩和淡然,裴顔伸手把人拉起來,掌心灌注靈力,将自己打出來的傷口一點點療愈。
兩個人沉默許久,最終,裴顔還是選擇什麼也不說,隻分神進入山輕河靈海一探究竟。甫一入他靈海,裴顔便覺得此地十分異常。
從前,這裡一片溫潤冰涼,全是水木靈根的柔和靈氣,讓人身心舒爽心緒安甯。如今這裡半是火海半是水氣蒸騰,一冷一熱倏忽交錯,略站一站,就讓人覺得煩躁不安,氣息躁動。
這等異象,分明是水靈華和火靈華呈對抗之勢,彼此割據,互不相容。
眼觀此象,裴顔頓時心口一沉。當年他最擔心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
山輕河的雙生靈華開始彼此排斥了!
怪不得,怪不得山輕河會行為異常,怪不得他說時常感覺有所失控。
萬山之山的仙草和長老們那幾道靈力誠然救回他性命,讓他靈力大增,可同時也加速了雙生靈華的生長與分化!如今雙生靈華快速增強,山輕河卻還沒有修煉到可以完美融合兩者的境界,那怪他會反受其害。
可那失控後的種種行為又該如何解釋?難道山輕河真的對自己......
裴顔心裡一緊,匆匆按下一衆猜忌。腳步沉重地走向靈海深處。還沒走近,就聽到一個少年在破口大罵,言詞之粗鄙令人不忍耳聞。
裴顔皺着眉靠近,然後又忍不住唇角一彎:原來是水靈華化生的小藍人,正在大罵被綁起來的小紅人。
那紅色小人猶在憤憤,隻苦于罵不過,又被人綁住手腳,隻能在地上幹瞪眼,時不時張嘴來幾句“你,你你!”然後就又引來小藍人狂風暴雨般的辱罵。
“山輕河,”裴顔站在幾步外,聲音聽不出冷熱,“這就是你說的不受控制?這不是控制得挺好。”
“師父?!”小藍人歡呼着跑過來,臨到跟前又刹住腳步,眼底有些害怕,不敢太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