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覺如何?”裴顔語速飛快,佟蒿也緊張地發抖,誰也不想在這個時候看到身邊的人出事受傷。
萬幸,山輕河百般活絡,甚至往遠處落了一套陣法,卻是身心合一完全不受阻礙,仿佛剛才都是大家受驚過度了。
楚宴清提起袖口擦擦額角的汗,心有餘悸地看着隻剩一口氣的譚鏡軒,“難道是我看錯了,方才什麼也沒發生?”
衆人正感歎是虛驚一場時,喪盡一身修為的譚鏡軒卻幽幽開口,音似鬼魅:“楚家主說錯了,不是什麼也沒發生。是一切到現在才算真正開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山輕河腦海裡閃過種種,最終隻是一聲嗤笑。他勾着唇角往裴顔身邊一靠,大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唇邊的得意漫出來了都懶得掩藏:
“是啊,譚家主一朝散盡修為,譚氏一族的末日确實在此刻開始了。還好,我們淩雲宗什麼也沒有——就是人多。”
譚鏡軒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幾乎嘔出血來。再看裴顔那張清心寡欲不惹凡塵的臉,一想到是被這個人救回半條命,譚鏡軒真真覺得生不如死。
“裴顔!誰要你假仁假義來救我!當年你二話不說把我逐出師門,連累譚家滿門一步錯步步錯。現在你來彌補虧欠了,不覺得虛僞惡心嗎!”
“彌補個屁!”
山輕河額角一跳,一腳把譚鏡軒踹飛,看他連滾幾圈,落到一衆被他請來研究金星淩日的人中間,這才指着他鼻子罵道:
“我師父留你一口氣是為了審出你背後主使,不然你以為你有什麼可救?譚氏一族一家子都是貪婪無度之輩。你爹為了當家主殺了自己的哥哥,你們父子倆又為了謀奪楚家和魔族聯手闖出這滔天大禍。最後如何,還不是我和師尊給你們收拾爛攤子!虧你有臉說什麼虧不虧欠彌不彌補,你們譚家禍害了這麼多人,可曾愧疚?可曾彌補!”
佟蒿早已恨透譚鏡軒,見他在裴顔手下僥幸活命心中已大為憤懑,但礙于師徒道義,隻得咬牙忍耐。此刻見譚鏡軒如此不知死活,他的劍又一次懸到譚鏡軒百會穴,隻需一念,萬山可穿。
佟蒿:“譚鏡軒,淩雲宗對你已算不薄!大師兄未入山門前,你自诩世家出身,整日在宗門吆五喝六欺上瞞下。仗着自己是長老弟子處處欺淩弱小,對普通人家的弟子更是百般鄙薄苛待。縱使如此,師長們從未重罰,隻是一遍遍言傳身教,希望你早日悔改。可你仗着你爹的威風非但不知收斂反而越加蠻橫,處處宣揚将來你會拜入師尊門下,讓多少低階弟子有苦難言,隻能對你唯命是從!直到後來大師兄入門拜入師尊門下,你覺得沒臉,竟然編排起師父師兄的閑話,惹得師門震動天怒人怨,成了第一個被淩雲宗逐出師門的弟子!之後的一切,都是你和你爹自己把路走絕,自己把譚家往火坑裡推,怨得了誰?你們譚家骨子裡就輕狂跋扈目中無人,從上到下做慣了違背天道綱常的事,手從來就不幹淨。你老子也隻是比你更會裝腔作勢罷了!”
譚鏡軒的指尖用力摳進地面,指甲一片片寸斷,不一會兒,十根手指便都血淋淋的。他多想殺了他們洩恨,但現在自己修為盡失,連靈海都已枯竭。想到譚家一家子老老少少,再想起譚峰、姜梨——譚鏡軒怒急攻心,竟吐出一口血來。
“是又如何,”譚鏡軒擦去嘴角淋漓不盡的鮮血,擡頭看向四周圍觀的人,突然扯着嘶啞的嗓子仰天長嘯,“是又如何!”
“生在神魔,自然就要去求那至尊至聖之位!要麼封神,要麼成魔!這世間哪來那麼多清白志向,無非都是為了一己私利苟延殘喘!你以為裴顔就沒有私心嗎,你以為山輕河就沒有私心嗎,就連魔族的人都各有各的私心!我最看不慣你們明明和我一樣什麼都想要,卻說一套做一套,扮出一副無欲無求一心向道的鬼樣子騙人騙己!我怎麼了,譚家怎麼了?我們想要就去奪,去争,從來赤條條一副磊落心腸,雖敗猶榮!”
裴顔撥開兩個徒弟,停在譚鏡軒一步之外,一語不發,隻是久久地注視着他,直到譚鏡軒被他銅牆鐵壁一樣的神态逼視得眼神亂飄,潰不成軍,裴顔才緩緩開口:
“你說得對。世上之人各有各的私心。沒了這半點私心,也不算活着。”
譚鏡軒驚訝地看着他,繼而湧現出一股勝利後的得意和逼視。
裴顔不顧山輕河的阻攔,繼續道:“譚峰有一點私心,想成為比肩淩雲宗的世家之首,讓譚家延續百代風光。你也有一點私心,想了卻譚峰的願望,也向所有人證明,即使不背靠淩雲,憑你自己的本事也能重振譚家。我徒兒也有一點私心,他想修到世間最強,擺脫凡塵幹擾。我亦有一點私心。”
裴顔頓了頓,蹲下身,認真地看着譚鏡軒的眼睛,“我的私心,便是讓這世上所有真心真意的願望,都能實現。”
山輕河心中一熱,幾步來到裴顔身後,“師父......”
裴顔、仍舊看着譚鏡軒的眼,看那一雙被黑暗浸泡透了的眸子,連眼淚都失去了光澤。
他想起譚鏡軒自幼失去母親,而譚峰死的時候,他也不過十八九歲,和山輕河差不多的年紀。可惜一步錯,步步錯。譚鏡軒和山輕河一樣生性狂傲,卻比山輕河少了一副君子心腸,又少了一個能日日教導他走上正道的良師益友。
說到底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