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顔心想:你的修為都快趕上我了,我還不如擔心擔心我自己......
“怎麼不說話?”山輕河擡眼,正看到裴顔慢慢低下頭來,仿佛滿天星河撒入眼眸,别是一番驚心動魄。
裴顔把山輕河偷偷卷在指尖的頭發抽出來,“回山後不可如此沒大沒小,二長老若知道了定不輕饒。”
山輕河怏怏應聲,七扭八扭爬起來坐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抱怨:“師父才說要對我好,堂堂師尊,就會糊我。”
裴顔哭笑不得:“若隻是靠一張嘴就能定勝負,整個修真界不必廢一兵一卒,隻把你派出去便可天下太平了。”
山輕河哼笑一聲背過身去,難免耿耿于懷:“勾我的時候那麼多花樣,讨句真心話卻那麼難。當初第一次見你怎麼沒發現你竟是個如此狡猾,管殺不管埋的......”
裴顔忍着笑意,拿小木棍戳了戳他,“愛徒,又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山輕河連忙閉眼大喊:“說你修為高,說你長得好,說全天下屬我師父裴顔仙姿綽約,俊逸潇灑。徒兒我必定誓死效忠追随,死心塌地跟你一輩子!”
裴顔聽完,眼中的笑意淡了點。
這兩日,山輕河總是把“一生”“一輩子”這樣的話挂在嘴邊,仿佛在提醒警告,不許生出與他生分離棄的心思。
裴顔在心裡歎了口氣,佯作不知,默默把篝火息了些。半晌,身邊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不用看也知是山輕河又蹭了過來。
出門這段日子他已經習慣了和自己挨在一處。回了師門,那麼多雙眼睛看着,那麼多規矩守着,山輕河能忍耐得了?别又生出些無妄之災,還是提點一下為好。
想着想着,裴顔慢慢陷入沉睡。腦子裡一時是譚家的事,一時是魔界的事,整夜都噩夢不斷。天剛微微亮,他便睜開眼,再也睡不着了。
“師父素來睡不好,這些日子越來越嚴重了。”山輕河猛然在身後出聲,吓了他一跳。回頭一看,卻見徒弟正支着一隻胳膊,靠在身後的牆上看着他,裴顔驟然變快的心跳才緩下來。
“你今日醒得倒早。”
山輕河:“想着今天回山,怕忙中出錯,所以早早就醒了。”
裴顔簡單收拾了一下,推開破廟的木門,外面晴空如洗綠樹成蔭,早已是初夏光景。
“這一趟下山竟也有四個月了,是該回去了。”
“走罷。”裴顔動身。
二人一心求歸,中途未作停留,傍晚時分便趕回了淩雲山。山輕河率先跳下玉沙,伸手接裴顔,二人穩穩當當站在淩塵殿外。回眸相顧,淩塵峰上正是一片花海,芳香四溢蜂蝶招搖,與下山時寂寥空曠的樣子相比已是大相徑庭。
柳如雲:“裴顔,你們回來了。”
大長老柳如雲笑呵呵地從殿内走出來,身後跟着的是二長老宋束刀和三長老趙宜清。三位長老俱是仙風道骨,連一向嚴格的二長老臉上都少見得帶着幾分和藹可親。
山輕河拜禮叫人:“拜見各位長老。”
柳如雲上下打量了一番,滿意地點了點頭,“回來就好,大家都很惦記你們。”
幾人落座。二長老先是秉持禮數問候了一下風塵仆仆的宗主,接着就原形畢露,對着魔族和譚家破口大罵,顯然已經從佟蒿那知道了情況大概。
“佟蒿一回佟家便飛鴿傳書帶來消息,這會想必已經在揚州地界帶人清除魔患了,我們也不能落後啊。”大長老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如今淩雲宗八千弟子俱在,如何調兵分派,隻等宗主一聲令下。”
裴顔眉宇間尤是塵色倦意,但仍立刻投奔到對此次剿除魔族的戰役中。他大手一揮,在空中幻出神魔大陸的基本地形圖,指點江山道:
“我和山輕河自譚家一路南下,所行之處遍布敵襲。雖然傷亡有限,但仍有許多小洞府世家受侵擾嚴重,我們沿途相幫,但仍有力所不能及之處。”
裴顔說完自然而然地看了一眼山輕河。山輕河會意,起身上前,指了指東南方位,補充道:
“楚家勢大,想必能夠照應東南。我們隻需撥人手照應中原以北,再分幾批零星隊伍一路往東支援佟蒿。如若順利可一直南下,另一隊一路北上,直到清繳整個大陸邊緣,找出魔族老巢為止。至于西南一角,有師尊坐鎮,自不必說。”
柳如雲幾人驚喜地看着他,不住口的對裴顔誇贊:“上次一别不過月餘,你這徒兒大有長進。修為還是次要的,難得的是行事穩妥看事周全。看來這一趟曆練果真收獲不小。”
山輕河眼神飛快的在裴顔臉上一掠,“都是師父教導有方。”
裴顔卻并未多言,隻看着地圖若有所思:“若與楚家合力,淩雲宗仍需兵分兩路。山輕河熟悉北方線路,可派他帶人北上除魔,另外一隊你們打算派誰?”
趙宜清和宋束刀相視而笑:“宗主和大長老的徒弟都如此出息,我們二人自然也不敢懈怠,就派我倆的大弟子一道往東,去找佟蒿彙合吧。”
柳如雲撫掌笑道:“如此甚好,我聽說林寂這些日子一直在丹房外面晝夜不停得修行,也該讓他出去見見世面了。這樣也好,無需我們幾個老家夥動身,就讓幾個孩子先打打頭陣,曆練曆練。”
裴顔自然應允。幾人又聊了些細節便在天黑後散去。山輕河輕車熟路的伺候裴顔梳洗安寝,再回到久違的弟子室時一瞬間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這就要帶隊出戰了嗎?
他摔在床上,腦海裡各種念頭紛至沓來。
對于一路上可能遇到的情況,回程路上他與裴顔已經有過考量,此次魔族異動的大概實力山輕河也心中有數。别說這一去手下帶着不少師兄弟,就是一個人一柄劍,他也沒什麼可怕的。
山輕河隻擔心一件事:魔族如此狡詐多變,淩雲宗如何調兵遣将,他們會想不出來?雖然三大長老都在,但裴顔畢竟已經不是一步真仙了......
對了,還有玉簪!
想到這,山輕河心裡稍稍安定一些。眼見月色高懸,他卻突然特别想看一眼裴顔,忍耐半天,越發抓耳撓腮。
“我就看他一眼,什麼也不做。嗯。”
山輕河自言自語地推開門,輕手輕腳來到裴顔寝殿。先趴在門上聽了一會,見裡面沒動靜,便大着膽子推開門,借着一絲月光摸到裴顔榻上。
今夜月色不算明亮,山輕河要頗為費力地眯着眼才能看清裴顔消瘦的輪廓。熟睡的裴顔像一朵尚未綻放的蓮花,雖沒有盛放時的皎潔仙姿,但已可窺見其中的聖潔與清美。
山輕河看得出了神,目光所及之處,視線離那一點紅唇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貼上去之前,山輕河倒吸一口氣,逼着自己撐在榻上站起來。
“難怪古人都喜歡竊玉偷香。”
山輕河大汗淋漓地坐在院子裡,胸膛劇烈起伏,仿佛還沒從方才禁忌的快感裡抽離,“我估計我這輩子是成不了神了。”
山輕河舔了舔嘴唇,被滿腦子烏七八糟的癡心妄想燒得口幹舌燥,“我應該是瘋了。”
“不,也許瘋了更好。”
說到這,他眼神一點點灰敗下去。
這一晚,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睡着的,隻記得第二天裴顔一整日都泡在淩浮殿和幾位長老議事。臨近傍晚,才把他喚上淩浮殿。
“大師兄。”一個人影猛地從三長老背後閃出來,喊了一聲又怯怯地縮了回去,隻露着一雙眼,一閃一閃充滿期待。
“林寂?你吓我一跳,”山輕河看輕來人,又沖一邊的冷棠喊了聲“師姐”,然後一隻手把林寂從三長老身後勾出來,“怎麼,幾個月不見,又不敢說話了?”
林寂漲紅了臉,兩隻手扒着他的胳膊,想推又不敢推的模樣,口裡讷讷道:“怎麼會,我看到大師兄高興還來不及。”
“好啦,你别吓唬他,林寂這幾日練功可勤快着呢,就等着你回山以後找你讨教呢,”冷棠笑嘻嘻地看着兩人,“我們林寂已經進步很多了,都可以和弟子們一起習劍了。”
“是嗎?”山輕河笑笑,“那等忙完了咱們好好切磋。”
林寂躲回趙宜清身後,一邊看着山輕河和冷棠說笑,一邊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越發器宇不凡的身姿,感覺此次回山,連他手裡的玉沙劍都變得格外光芒四射。看着看着,羨慕和欽佩又一股腦湧上心頭,漲紅了臉。
二長老拍了拍桌子,聲大如鐘:“閑話少說,今天叫你們來是要跟你們确定除魔一事的安排。”
幾個少年子弟立刻站定,各自垂首站到自己的師父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