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束刀沉吟片刻:“我們已經商議,由山輕河帶隊北上,冷棠林寂帶隊南下,支援佟蒿後,你們再于楚家彙合,一并回山複命。”
“是!”山輕河幾人答道。
宋束刀看着自己的徒弟冷棠自然是怎麼看怎麼得意,但眼神瞟到林寂身上臉色就垮了下來。
“我說老三啊,你确定你徒弟能上戰場?别還沒動手就先吓哭了,到時候豈不是給我徒弟拖後腿?”
趙宜清聞言趕緊沖他狠狠擺了幾下手,止住他的話頭,強硬反駁:“你少胡說啊,我們寂兒現在勇敢的很,進可殺退可守,才不會添亂呢,對不對寂兒?”
林寂素來膽小,雖然這陣子修為提升不少,但還是十分不善與人相處。這會被二長老一罵,立馬就紅了眼眶。他張口想說什麼,又低頭悶住,仿佛覺得說也無用。看得山輕河也一陣頭疼。
見他這樣三長老也不生氣,隻說等明天再帶他和山輕河商量細節,便笑眯眯地領着人先回淩若峰了。三長老一走,宋束刀越發吹胡子瞪眼,口裡止不住地挑剔:
“你們瞅瞅,好好的大小夥子比冷棠還害臊,動不動就哭,就臉紅,這以後怎麼找道侶?再者說,這是上戰場,這林寂在淩雲宗都這麼怕人,如何能上陣殺敵?難道還要八擡大轎哄着他施法不成?”
裴顔給他續上茶水,口裡帶了點笑意:“就因為他膽小所以才要曆練啊。冷棠,這次你也跟着去,林寂若有什麼不得力的地方,你要多擔待。大家師出同門,出門在外要同心協力。”
冷棠連聲答應,轉身端過茶杯遞給二長老,又拍着他後背給他順順氣,輕聲哄勸道:“我說師父,您老人家也忒多事兒了。那是人家三長老的弟子,三長老都沒說什麼,您擺什麼刑罰長老的架子啊。”
她又對裴顔和山輕河甜甜一笑:“師尊和大師兄都請放心,我在外遊曆多年,做事自有分寸。大師兄有什麼沖鋒陷陣的活兒隻管安排我去,保證殺得魔族片甲不留!”
二長老見弟子如此懂事能幹,頓時驕傲起來:“哼,看見沒?看見沒?這才叫淩雲風采不遑多讓!哼。”
山輕河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也走到一邊伺候裴顔端茶遞水,“師父,小心燙。”
山輕河掀開茶蓋吹了吹,等略涼一點才喂到裴顔嘴邊。裴顔也不覺不妥,低着頭安安靜靜坐在上首,等着從徒弟手裡接茶喝。
二長老坐在下面看得心驚肉跳。
他不好當面扯裴顔的面子,隻好疑惑地湊到柳如雲耳邊小聲問道:“裴顔的徒弟一向如此?”
柳如雲高深莫測地捋着胡子,“這算什麼,這二人師徒情深,當日在靈馥國是你沒見到罷了。”
宋束刀:“不是,這也太......”
二長老腦子一下子轉不動,想不出個合适的詞語,于是把目光轉向冷棠,結果發現自己徒弟也兩眼放光緊盯着裴顔師徒二人。宋束刀頓時不幹了,大喝一聲:“你看什麼呢,為師在這兒問你話呢!”
“啊?師父你沒說話啊?”冷棠收起一臉笑意,老老實實站到二長老身邊,“師父,我肚子餓了,咱回去用膳吧?”
“吃什麼吃,我話還沒說完呢!”
冷棠直接把二長老拉起來就走,“哎呀我知道我知道,徒兒一定會多加小心幸不辱命,大殺四方名揚天下——”
二人踏出門去,冷棠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山輕河,遞給他一個“我懂”的眼神。山輕河幾乎懷疑自己看錯了,不知所措地愣在那。
裴顔看着被冷棠回眸一笑定住的弟子,也不說話,隻是沖大長老點點頭便擡步離開。山輕河看到裴顔的身影趕忙跟了上去,連拜别大長老的話都沒說。
裴顔:“你這一趟跟師兄弟出門,也能多認識些青年男女,也好——”
“師父又要說什麼傷我心的話?”山輕河冷聲打斷他。
裴顔停下腳步,疑惑地看着他,見他果然一臉冰冷,才暗暗發現自己又說了惹他不快的事。但不知為何這一次他卻不想放低身段哄人,語氣也越發嚴肅。
裴顔:“我說錯了麼?”
一陣風吹過,夾雜着惱人的花香,惹得人心煩意亂,裴顔聲音越發冷:“難不成你是塊木頭,是個冰疙瘩,要執意與同齡人生分?”
“輕河,你總要長大的。”
山輕河氣極反笑:“我明日就要帶隊出征,戰場上刀槍無眼生死難料。臨别前一天,你就跟我說這些?”
他壓着火,顧忌着往來弟子衆多,把聲音按到最低,眉峰裡卻浸滿失望:“裴師尊,你就那麼盼望我跟别人相好,日夜相對、纏綿悱恻,待他比待你還要好上十倍——
“你就那麼盼着?!”
山輕河拂袖而去,一夜未歸。
夜半子時,山輕河蹲在青冥峰後山的竹林裡,百無聊賴地扯着地上的草,看着一輪清輝徐徐西移。想到此處恰是當年裴顔出手相救、一席白衣落在他心坎的地方,山輕河看着看着不覺滿腹愁腸,百感交集。
同一時刻,裴顔坐在淩塵殿裡也頗有些寝食難安。
山輕河身上有他的一滴心頭血,哪怕不用師徒印,他也知道徒弟此時此刻身在何地。可正因知道他在青冥後山,裴顔反而不敢找過去。他總覺得若是去了,會有什麼事一發不可收拾。而那是裴顔理解不了,也不想發生的事情。
天色一點點亮起來,整整一夜,裴顔未寝,山輕河亦未寝。兩個人各自冷對,心裡想得卻又全是彼此。直到淩雲山晨鐘響了三聲,各處人馬齊動,山輕河這個“統領元帥”才不得不踏上回淩塵峰的路。
一踏上那青石台階,山輕河就懊悔不疊。昨夜的雄心壯志滿腹怨怼,頓時都化作了擔憂驚懼。
“我何苦和他置氣?裴顔冷冷清清活了幾百幾千年,他要是真懂,怕是孩子都生了幾十個了。唉,我真是!”
山輕河郁悶地坐在石階上錘着頭,淩塵殿就在不遠處,可這短短幾百米卻讓他躊躇不已。
“算了,我進去磕了頭就走。大不了被罵一頓,還能怎麼樣,總不至于真把我逐出師門吧。”
山輕河狠狠吐了口氣,掀起衣擺大步一躍,不一會兒就站到了裴顔寝殿外。山輕河深呼吸一口,穩了穩心神說道:
“師尊,弟子今日就要下山除魔,特來拜别。”
等了好一會兒,山輕河才聽到裴顔說了聲“進”。
“師尊,”山輕河低着頭,手裡提着玉沙,衣服還是昨日那身,褲腿處沾了許多雜草泥土,“我來給師尊磕頭,這一去不知何時回來,請師尊一切保重。”
三個長頭磕下,裴顔端坐上首,目光久久地落在他束在腦後的馬尾。本以為山輕河還會說點什麼,沒想到等了許久山輕河也沒再開口。
看着他長跪不起的身影,裴顔垂下眼睫,把心中打了一夜的腹稿盡數揮散。
“桌上的東西你用得着,換完衣裳去大長老那裡找林寂和冷棠議定路線。午時乾坤院分派兵将,酉時三刻帶隊出發。”
裴顔說完走到山輕河身邊,腳步一頓,微微歎息:“去吧。”
“師......”山輕河擡眼想看,卻隻看到了裴顔翩然而去的背影。他的心情一瞬間低到谷底。
回過頭,見桌上分門别類地擺着五個藥瓶,上百張符紙,還有幾個不知道是何用途的法器。山輕河鼻子發酸,摩挲着不知用途的藥瓶,眼中寫滿失落悲傷:“你就那麼不想看見我嗎?”
他擦了把臉,把東西胡亂塞進懷裡回房更衣。待收拾完一切,山輕河拎着玉沙在院子裡站定。環顧四周,此時正是山上桃花盛開的時節。若是以前,他們本該秉燭夜談,喝着桃花釀,在花樹下痛痛快快舞一場。
可現在,他連看他一眼都不願。
山輕河心情沉重地鎖上弟子室的門,又去廚房把一應事物打掃幹淨。直到磨蹭得不能再磨蹭,才依依不舍地下了淩塵峰去大長老處。
待推開淩浮殿的大門,冷棠和林寂早就到了,正和大長老幾人在一處商議戰略。
“哦,你來得正好,”柳如雲沖山輕河招了招手,拿起幾個小巧玲珑的粉盒遞給他,“拿好,這是淩雲宗秘傳诏令,此煙一出,整個神魔大陸的淩雲宗弟子都會看到,無論多遠,無論多難,必定全力以赴趕來相救。你們每人拿一枚去,但願永遠不要用到。無量天尊。”
山輕河拿到傳說中的“穿雲箭”,心裡才真的有了幾分要上戰場的實感,他把粉盒揣進懷裡,認認真真鞠了一禮,“多謝大長老。”
三長老斜靠在太師座,目光在幾個出色的大弟子間流連,半晌,他捅了捅一邊兒的柳如雲,“我怎麼看着山輕河沒精打采的?裴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