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雲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一揮浮塵,嚴肅道:
“山輕河、冷棠、林寂,你們三個再加上現在佟家脫不開身的佟蒿,都算是我淩雲宗這一代年輕弟子裡的佼佼者。此一去,不期望你們揚名立萬名震四方,隻希望諸位謹記:任何時候都不要忘了自己踏上仙途的初心。危在旦夕也好,聲名遠揚好,此身榮辱功過都是一縷青煙。惟願我輩堅守道心,不負此道。”
山輕河幾人垂首以俱拜:“弟子謹遵教誨。”
宋束刀眼眶有點發紅,硬挺着不肯看冷棠整裝待發的樣子,隻兇巴巴地踢了趙宜清一腳,罵道:“你這老東西,整日就知道鼓搗你那個破爐子,如今孩子們都要走了,你就不說拿點保命仙丹出來給他們防身!”
趙宜清被踹得差點灑了一身茶,好氣又好笑:“你才老東西,我比你小足足兩百歲,你走不動的時候我還健步如飛呢,你怎麼有臉罵我老?”說完,他呷了口熱茶,悠閑自在地翹起二郎腿,“你徒弟和我家寂兒一道走,還要哪門子保命仙丹。就我徒弟那雙手就足以從閻王手裡搶人了。倒是山輕河,你過來,我這有三顆留魂丹,你帶去,有備無患。”
趙宜清掏出個玄黑小瓶放到桌上,聽名字就知道是好東西,可是這麼好的東西卻是别人的師父給的,他心裡頓時有點委屈。
山輕河:“多謝三長老,我師父給我留了些瓶瓶罐罐,再多我也拿不下了,留給師弟師妹吧。”
趙宜清點點頭,坦然道:“裴顔的東西自然是好的。”
山輕河自嘲笑笑,什麼好的壞的。他連裴顔留下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又不好意思拿出來問,心裡頓時更加憋悶。
衆人又喝了兩盞茶,都沒有刻意再提魔族一戰的事,仿佛此去隻是在山腳下的鎮子裡殺個雞宰個豬,片刻功夫就回來,沒什麼好擔心的。如此過了一炷香後,山輕河心裡倒真平靜了許多。
良久,大長老放下茶杯,笑眯眯道:“好了,時候不早了,去乾坤院領了你們各自的人馬去吧。”
宋束刀再不舍也終究要看着愛徒提劍迎敵,隻能故意闆起一張黑臉,眼睛瞪得老大,死撐着不讓人看出内心的不舍:
“山輕河,你領三百人先行,若有不測,遣人回山,另有七百人待命出征。冷棠,林寂,你二人領五百人去,若有不測,同樣速速遣人回山,另有五百人原地待命。”
趙宜清終于也坐不住了,雙手扶着林寂的肩膀,彎下腰看着他,語氣裡滿是關切:“寂兒,别擔心,平日為師如何教導你的上了戰場便如何應對。記住,你是為淩雲宗而戰,為天下而戰,一切自有天地正氣念念相護,不必害怕。”
“師父,我不怕。”林寂聲音最小,卻很堅定,“諸位長老放心,我知道我一向在長輩們面前都是膽小不得力的,但是我和大家一樣,都是為了除魔衛道保護天地人間才站在這裡。不管多難,不管多怕,我絕不退縮。”
趙宜清高興道:“好!我就知道我們寂兒隻是不愛和人打交道,道心卻是最純正不過的!”
冷棠也笑了起來:“三長老放心,我和師兄們必會安全回來。”
衆人熱絡聊完,才發現山輕河安靜異常。大長老心細,覺察到裴顔的缺席讓山輕河傷心了,偏此事又不好戳破,隻好暗自打定主意回去狠狠教訓裴顔,替山輕河出氣。
柳如雲:“山輕河,你是大師兄,去吧,帶着你的師兄弟們,帶着裴師尊的栽培和期望,帶着淩雲宗誓死捍衛神魔大陸的決心,去吧。”
山輕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擡頭,已經去洗兒女凡塵,眸中隻有遠超年齡的沉穩和莊嚴,領頭叩拜:“諸位長老,弟子去了。”
語畢,一行人踏出淩生殿,山輕河為先,親自點了兩名副将,冷棠那邊亦複如是。待所有人整裝完畢,天色已經擦黑。
山輕河召來玉沙禦劍而起,後八百餘人亦複禦劍而起,淩雲山上空頓時金碧輝煌,清氣迅湧。
山輕河遙遙拜别師門,随即揮手号令:“出發!”
縱使心中不舍,但想到大戰近在眼前,佟蒿和楚宴清也不知生死,山輕河心中的着急已經遠大于傷心。如今領命作戰,更由不得他分心多想,他帶領衆人趁夜色一路奔襲,很快就出了淩雲山的鎮守範圍。
墨色密不透風,壓抑感撲面而來。
山輕河抱拳:“冷師姐,林師弟,我們就在此分頭行動,還請一路保重。見到佟蒿,記得幫我報個平安。”
“師兄保重!”冷棠、林寂别道。
山輕河定定神,對兩個副将說:“諸位,接下來該我們上場了。”
排手的一個年輕面孔大聲道:“師兄,我們準備好了!”
山輕河輕輕一笑,策馬楊帆,三百人星羅棋布緊随其後,在黑夜裡全速奔襲。
一個時辰後,山輕河親點的副将之一趙離悄聲發出疑問:“奇怪,按照我的計算,我們早就出了淩雲宗的範圍,怎麼我還能感覺到山門結界的加持?哎,你們感覺到了嗎?”
另幾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臉驚訝:“你不說我還沒注意,還真是!怎麼回事,難道我們走錯路了?”
另一副将秦修拿着星羅盤揚聲道:“絕無可能,我一路拿着羅盤,我們的的确确是一路向北走的。”
謹慎起見,他驅使佩劍靠近山輕河兩份,低聲問道:“大師兄,需不需要停下隊伍?”
山輕河沒說話,隻抿着唇看向遠處。
秦修又催促道:“師兄?大師兄?”
“不必停下,”山輕河淡淡開口,搖搖指向前方,強忍着心底翻雲覆雨般的震動,“裴師尊親臨,為我等保駕護航,鋪設山門結界千餘裡。我等此去,隻可勝,不可敗!”
“是裴師尊?”
“真的是師尊,在那裡!”
“裴師尊來了!”
很快,所有人都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的那束金光,山輕河命秦修帶人繼續前進,自己則在川流不息的千軍萬馬裡停下來,和裴顔遙遙相望。
裴顔雙手持決,通身爆發巨大能量,一如那一夜他憑一己之力提升了全門派人的靈力一樣無可比敵,宛如天神降臨。
山輕河的心猛烈跳動,就在他忍不住想要撲上去時,裴顔身上的光突然滅了。
“師父?”山輕河驚叫。
下一刻,一小簇亮光悠然亮起,恰落在裴顔發髻,那裡閃着兩抹熒光,一抹瑩綠,一抹幽藍,正是碧玉簪和墨核簪。
山輕河的心蘧然一燙,渾身顫抖,熱淚盈眶,幾乎想要跪下身痛痛快快喊兩嗓子:老天,他把自己送的簪子戴在了頭上!除了佟家婚禮那一日,這是第二次,裴顔主動把他送的簪子戴在頭上!
見此情景,山輕河覺得無論裴顔這麼做是為了表示歉意,還是為了讓他放心,都不再重要了。
他抹掉眼角的熱淚,把手放在心髒緩了許久,然後默默轉身,往大部隊的方向追去。他知道,裴顔會看着自己。他會一直看着自己。哪怕他什麼都不說,也會默默去做。
走出很遠,山輕河心中依舊熱意沸騰。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裴顔的目光像月光一樣落在身上,照進心裡。這種感覺讓他想哭,也讓他充滿力量。
山輕河眼中帶淚,在心底默念:“裴顔,你永遠不會和我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