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顔心裡一陣痛惜。無言以對。他想攔阻,但這确實是眼下最好的辦法。畢竟神劍劍靈再強,終究不如大乘末期的修士更具備祭陣所需的力量。
可是想到秦修,裴顔又覺得心中虧欠無以複加。
二人故意扯着邪魔越走越遠,盡量避開秦修幾人耳目。秋沉咳了口血,不耐煩地“啧”了一聲:
“行了,我不是你徒弟,不用你操心這麼多,趕緊了結這兩個東西回去幫山輕河。”
“至于秦修那邊,”秋沉克制不住響起一串劇烈的咳嗽,“裴師尊,你在一日,就多擔待一日吧。”
“好。”裴顔的白發在腥風血雨裡和秋沉散開的發髻交相輝映着靠近。凝成某種不為人知的誓約。
秋沉的呼吸越來越沉重。
他側眸深深地看了裴顔一眼。這輩子,他還是第一次這樣正眼看裴顔,裴顔也平生頭一遭看到秋沉流露出這樣的目光。
那目光有托付,有凜然。有慷慨赴死的英勇,有付之一炬的灑脫。
而這些全都不消多說,更無需辯解剖白。大廈将傾之際,秋沉知他都能理解,他也知曉秋沉從不是隻知纨绔。
裴顔心頭震蕩,感覺如此這般允諾相交,平生一次足以。
陣下邪魔轟然倒地,瞬間化為森森白骨。秋沉不敢耗盡靈力,隻能靠着其餘幾人,合力殺死那最後一隻。
衆人解決完三大邪魔心裡都輕快片刻,但看到山輕河苦戰那麼一個非人非魔的怪物,又生出些許膽寒。
幾人禦劍而起,裴顔落在最後。他看着秋沉的背影,響起當年那個愛聽閑話的趙宜清跟自己說的那些小道消息:
據說秋家一脈之所以這麼纨绔子弟不務正業,是因為他們的陣法輕易不能催動。
動,則與自身性命息息相關。
換句話說,一旦秋家人開始殺人,基本就等于開始屠殺自己。
所以秋沉一早看破,一輩子都在吃喝玩樂。沒想到好不容易遇到一個上了心的,命運卻偏偏在這個時候要他離開。
然,秋沉雖纨绔,但畢竟是正統修仙世家出身,孰是孰非孰輕孰重,心裡從來曆曆分明。
秋沉抿着唇和裴顔配合默契,心裡暗暗苦澀:
隻是苦了秦修。
他終是成了他證道路上的最後一抹助力,同時也是最後一塊墊闆。
秋沉突然覺得很對不起他。
裴顔劍起虛無,蕩開層疊殺氣,落在魔化後的山擇栖身上竟隻是微微撼動他的身影,秋沉的血字符數以萬計地落下也隻能将它困住片刻。
趙離眼尖,見魔物不斷吸食在場所有屍身,修為不斷強大,便想趁機搶那金簪,打斷魔物施法。
秦修一眼瞥見,還來不及攔,就見趙離一劍撞上去,尚未出招便瞬間支離破碎,連人帶劍被金簪一起吸收。
“趙離!!!”秦修崩潰,脖子上青筋迸起。
“别過去!”秋沉狠狠往他跟前落下一道法陣,攔住秦修去路,同時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裴顔,裴顔舉手起陣,但遲遲下不去手。
秦修的怒吼還在燃燒,冷棠和林寂亦悲怆萬分,但他們不敢停下,唯恐此刻後退會讓更多人白白犧牲,死于非命。
“讓開!”
山輕河乘着黑龍扶搖直上,擎蒼徹天引來雷擊閃電,一聲爆炸響徹雲霄,怪物的喑啞怒吼猝然響起。
裴顔急忙上去助他,卻驚訝地發現山輕河面容有異,額間不知何時多了三道細小的傷痕,滲着血,似是新傷。
山輕河殺紅了眼:“穹殇!”
數道雷擊如雨而下,夾雜蒸騰殺氣,帶着熊熊烈火瘋狂地砸落在魔尊身上。
景蝶兒趁機召喚靈獸,腳踏銀鈴,指如蝶舞,三條體型巨大的騰蛇頃刻穿雲踱霧而來,每繞過魔尊一圈便在它身上束縛一條龍鱗狀的藤蔓,藤蔓逐漸陷進魔尊身體,仿佛勒緊他五髒六腑,越是掙紮挖得越深,腥臭的膿水流下,山輕河心口一疼,敏銳躲開。
“沒事吧?”裴顔一眼察覺,抓着他手腕拉向自己。山輕河目不轉睛盯着魔尊,“好機會,快,用真仙大陣!”
裴顔抓着他的手指瞬間縮緊。
山輕河低頭看了下,“怎麼了?”
見裴顔面露猶豫,他心有靈犀地領會了他的意思,“真仙大陣會危及其他人,是嗎?”
裴顔沒說話,隻垂了下眼睫。
林寂和冷棠的戰鬥聲生生不息,山輕河毫不猶豫道:“那就我來。不管你要做什麼,我來。”
裴顔終于肯看他一眼,眼眸在劍光缤紛裡閃着清冷的光,但山輕河卻覺得那裡面仿佛有一池淚,盛滿了不忍和兩難。
山輕河笑笑沒說話,反手一把将裴顔抛向前方,“開陣!”
魔物近在眼前,裴顔猝不及防被迫開啟共赴,但縱有神劍加持,也隻能開到二階,隻能和魔化後的山擇栖勉強持平而已。
山輕河未敢停歇,一劍不停,劍劍刺向魔物心肺,但都被對方輕而易舉化解,招來更強烈的報複。若不是景蝶兒的騰蛇替他擋了一下,山輕河恐怕早就被打翻在地了。
山輕河匆匆道謝,舉着擎蒼,引魔尊之力至劍鋒照着魔尊頭頂百會穴位置全數揮下。
這一下似乎找對了位置,魔尊搖晃片刻,身上裂開幾道深不見底的裂紋。它掀起沒有眼白的空洞雙眼,陰森森地盯着頭頂的山輕河,張口噴出一股濁氣,眼看就要射殺山輕河。
正在此時,紅面紗突然出現,猛地從背後把他撞開。這一下雖然躲開了,但背後的傷仿佛受到感召,又一次劇烈疼痛起來。仿佛每截脊骨都要炸開一樣痛不欲生。
“傷得重嗎?”紅面紗掐了下他的脈,身上是止不住的騰騰血氣。
山輕河有氣無力地看着他:“怎麼現在才來。”
“還說呢?你們是把魔尊引開了,城裡那些人怎麼辦?還不得我去安置!”
紅面紗見他一時半刻死不了,立刻丢開他去幫其他人。景蝶兒見他打着打着突然落了下去,忙招了一條騰蛇将人擡上來,“怎麼回事,這就不行了?”
山輕河喘了口粗氣,看着裴顔衣袂翻飛的背影,“還撐得住。”
景蝶兒點點頭,轉身想去幫秋沉,剛一回頭,就見秋沉正在用佩劍劃破掌心,鮮血瞬間噴湧而出。
秋沉不慌不忙用劍鋒一滴滴接來,在空中不斷劃下複雜神秘的符咒。景蝶兒看不懂符,但看那氣勢也覺得不像防禦一類,倒像某種絕殺之陣,霸道至極。
“秋家主可是要給這東西緻命一擊?好,我來助你!”
景蝶兒閉目吹奏,一隻金翼仙鶴憑空出現,引頸長鳴鶴鳴清麗,秋沉臉色蒼白,卻見之即喜:
“我平生最不喜仙鶴松柏,這一刻我卻愛它至極,隻可惜相見恨晚......景家主,你的這隻鶴兒怕是要跟我一起葬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