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騰挪之間,裴顔傾盡全力,将淩雲山三峰之間的神天問強召于天際,柳如雲立刻布下封魔大印,配合裴顔将此魔物封存與此。
圍繞在楚宴清身邊的玄鳥鳳凰一隻隻化為灰燼,又不斷浴火重生。但玄鳥重生的速度遠遠比不上魔物身上釋放的重重陣法,很快便被壓制的無法擡頭。
景蝶兒一狠心,将最後一隻騰蛇化為一道青色枷鎖,緊緊纏縛在魔物身上,但剛一碰到魔物外表,便化為一縷青煙消失不見。
宋束刀眸光深沉,想起方才擦肩而過的山輕河,無可奈地地點了點頭:“看來傳言竟是真的,能夠殺死萬古邪魔的隻有他。”
楚宴清陣法全開,餘光看到同樣全力以赴的佟瑛,心中情緒滿漲,竟口不能言,隻能默默與她相望,彼此眼中的無限情誼也慢慢變得堅定起來。
裴顔自半空回身,看到身後苦苦支撐的衆人,再看到遠處容顔模糊的山輕河,心知時間已到,恐難再等。
他在心裡默默計數:一、二、三......
“裴師尊!”
終于,楚夢停飛快撞進衆人之間,被柳如雲險險接住。他來不及解釋,隻是用力向裴顔點了下頭:“我的任務已經完成,裴師尊,你答應我的事可不能不作數啊!”
裴顔似在微笑:“好。”
“楚夢停?!”楚宴清驚訝地看着這個消失已久的同父異母的哥哥,怎麼也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刻與他驟然相逢。
“哦,你也在這裡啊,”楚夢停懶懶地瞥了他一眼,擡手輕輕松松把自己所剩不多的修為注入陣中,“居然要跟你死在一起,真晦氣!”
楚宴清看着裴顔沉着内斂的神情,很快推測出了其中原委,“原來你一直跟在裴師尊身邊?”
他顯然松了口氣,放下了心中積壓多年的一塊大石:“如此甚好,這是最好的結果。”
“我的事與你無關!”楚夢停不想跟他多說一句,冷冷地背過身。
楚宴清苦笑一聲,緩緩合掌,向裴顔的陣法裡輸入自己的靈力,“我知道楚家對不起你,也曾想要彌補虧欠。奈何命途多舛世道艱難,直到今日才得一見。不過見到你如今的樣子,我真的很高興。”
見楚夢停始終不肯回頭,楚宴清想起父母輩重重疊疊的恩怨糾纏,隻覺得自己和他都一樣無助可憐,都不過是受命運唆使、欲望擺布之下的可憐蟲而已。
即便他看起來比楚夢停好許多,是一家之主,名門正派。但那些年楚家一夜之間潰散凋零之際,若不是淩雲山一直從旁幫襯,隻怕他此刻和楚夢停的際遇也不會有一絲分别。
說起來,他們兄弟倆都是因為淩雲山揭開了往事,又都受淩雲山照拂,一路兢兢業業走到現在。
看着裴顔翻飛的烏發、緊閉的眉眼,楚宴清隐隐感覺裴師尊似乎不止是淩雲山宗主那麼簡單。
他的出現像一股清澈透明的泉水,無情地撕開人世令人不恥的陰謀詭計,又順勢将一切洗刷幹淨,滋潤萬物,直到新的種子再次開花結果。
楚宴清笑了笑,覺得此生相逢真是奇妙。
大概,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他微笑着和佟瑛十指緊扣,鼓起勇氣喊道:“這些年你受苦了,兄長!”
楚夢停的背影猛然一震。
佟瑛用力握緊楚宴清的手,“真好,能夠了卻這段緣分,我真為你高興。隻可惜佟風和佟蒿......”
似乎是不想欠楚宴清的人情,楚夢停惡狠狠地瞪了他們緊緊相連的手一眼,沒好氣道:“佟蒿沒死!一直跟着你的那個啞巴就是你那個沒用的弟弟!不過佟風确實死了,我殺的!”
佟瑛震驚地說不出話。
楚宴清忙追問一句:“到底怎麼回事?”
楚夢停不耐煩地跺腳,“怎麼那麼多話?山輕河根本就沒殺佟蒿!他倒行逆施,把殺陣用在自己左手上了,整條手燒成木炭差點救不回來!裴師尊把佟蒿放在藍玉棺材裡七天就恢複了!隻是為了大局才一直沒和你說,實則一早就把他送回佟瑛身邊了啊!誰知道她居然看不出來!出門前我估摸着裴顔也不想讓他死,就順手把他塞進藍玉棺了,七日之後會自行打開,這下總沒問題了吧!”
佟瑛悲喜交集:“那佟風?”
“我說你有完沒完!”他瞪了一眼佟瑛,“佟風想殺山輕河,被我殺了!這不怪我!保護山輕河是裴顔跟我的約定,他答應了隻要我守住他的小命,下輩子就收我做弟子的!”
言辭中,楚夢停頗有些洋洋得意,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心急口快把什麼都告訴楚宴清了。
楚宴清和佟瑛相視一笑,自是萬般釋懷,恩孽兩清。
裴顔聽着他們了卻了最後的宿緣,默默睜開雙眼。看着眼前一顆顆堅毅璀璨的心,再看向遠方駐足而望的山輕河,裴顔心知時辰已到,再不能拖延半分。
他慢慢向高空升起,向蒼涼世間投去最後一瞥——
隻聽一聲開天辟地般的劇烈轟響,裴顔瞬間在半空中碎成千萬片塵埃,隻剩一個虛浮的人影徘徊在天際邊緣。
柳如雲失聲痛哭:“師弟啊!”
同一時刻,萬裡之外的昆侖山,阿川亦口吐鮮血,暈在靈堂。
山林深處的小狐狸空花也在同一時刻有所感應,對着長空寂色跌跪在地,一瞬間化出九尾。
雖然早有預感,但親眼看到裴顔再次隕落,柳如雲還是心如刀絞,無法自拔。他流着淚合上眼,直接俯身奔向裴顔所在的地方,一鼓作氣震碎靈海,自願投入陣中。
浮在半空之上的蓮花印陡然增強。
下一刻,景蝶兒、宋束刀、林寂、楚夢停,紛紛義不容辭奔向那世間最光明處。
佟瑛緊緊拉着楚宴清的手,含淚微笑:“願盛世太平。”
楚宴清亦看向她:“吾道興隆。”
二人飛身而上,一起入陣,蓮花印驟然點亮,宛如高空懸日,盛放光明。
萬古邪魔怒吼着在印下掙紮,身上的魔氣一點點潰散,但身影依然強大,隻是無法行動,徒勞的釋放無盡魑魅魍魉,一一被裴顔留下的陣法消滅。
狂風四起,舉世震蕩。
山輕河看到他們的身影一個個消失,眸中有淚光閃動。
須臾,天空中突然浮現一個浩大無比的神的幻影。仿佛璀璨星河拼湊而成,懸挂在天際,溫柔和煦,垂眸照拂。
山輕河一愣,發現那神影居然是裴顔。
他激動地跪在原地。
是裴顔,真的是裴顔!
他真的還在!!!
一瞬間,四肢百骸奇經八脈被盡數打通,山輕河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力量從天而降般注入體内。他知道,他的靈海和水靈華被全數修複了。
“師父......師父!”
山輕河跪在地上,鄭重地向裴顔的幻影磕頭叩拜。
這一拜,生死輪轉,因果循環。往日種種,煙消雲散。
冥冥中,他似乎聽到一聲溫和的吟唱。那聲音肅穆莊嚴,暗含蕭殺之意,卻蘊晨曦之光。
山輕河跪在裴顔腳下,默默感受魂識一瞬間被滌蕩幹淨的滋味。
再擡首,耳聰目明,心神歸寂。白色的蓮花師徒印又重現額間。
“師父,弟子回來了。”
山輕河站起身,一手向天,自虛空中無聲召喚一把黑色長刀憑空化生在他掌心。長刀一點點完滿,綴着瑩瑩紅光,伴随一道金色閃過,悍然握于山輕河掌心。
他旋身而起引雷聲轟鳴,黑龍盤旋而來,刀随風動,一刀斬向萬古邪魔頭頂。萬古邪魔先是巋然不動,而後突然一塊塊四分五裂,化為塵埃。
塵埃盡處,山擇栖看着他笑得猙獰。
山輕河知道,還沒有完。
他張開雙臂,長刀在身前飛速旋轉,仰天長嘯:“師父!請助弟子一臂之力!”
半空中,裴顔的身影閃了閃,下一刻柳如雲、宋束刀、秋沉、楚宴清、景蝶兒、佟瑛、秦修、趙離、林寂、冷棠、楚夢停——
所有那些死去的人們,突然回到了山輕河眼前。
他們微笑着飛向高空,在一束束金光的照射下全數立地成神。
山輕河看到柳如雲身坐蓮花,長眉三千。
楚宴清身披青竹铠甲,言笑晏晏。
他身邊有一位極其尊貴美麗的女神,形容笑貌神似佟瑛。
後面還有身騎白獅的景蝶兒、不苟言笑的秦修、正和宋束刀勾肩搭背指着下面說些什麼的秋沉......
一行熱淚自山輕河眼中落下。
故人今尚在,照我明丹心。
山輕河幡然醒悟。歸心似箭。
須臾,随着一道道五彩缤紛的神光落在山輕河身上,衆神合力,将山輕河徐徐托起。
他眼中帶淚,歡喜踴躍。不假思索地在衆神之力裡殺向山擇栖。
兩道身影相觸的瞬間,山輕河借助衆神之力誅殺自己,與山擇栖同歸于盡。
山擇栖驚恐的眼神停留在山輕河灰飛煙滅的瞬間。屬于山擇栖的那縷不肯歸去的魂魄,也終于在神光沐浴下緩緩消散。
狂風止息,雲開霧散。
璀璨繁星各自歸位,暗淡已久的昏暗星宿重新躍然天幕之上。
半空中衆神的身影緩緩消失,仿佛這裡什麼都未曾發生。
沒有血流成河,沒有舍身獻祭。
一切如常,不過是凡間又一個黎明。
公雞報曉,傳來一聲遲來的啼鳴。
裴顔的身影依舊俯瞰着大地,似乎在等待什麼。
良久,随着天色漸漸明朗,風塵砂礫裡,一把黑色的長刀緩緩在漫天風沙中聚合成形,在晨曦中暢快地飛向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