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影緩緩伸出一隻手，黑刀安然躺在其掌心。遊曆世間多年的殺器，終于洗盡凡塵，重歸天道手中。

清風吹起塵沙，一枚金光璀璨的赤珠金钗靜靜躺在地上。

爾時，天空突然緩緩飄落一枝碧玉色的竹節發簪。發簪化為齑粉将金钗覆蓋，須臾，金钗被青色齑粉泯滅消融。二者慢慢相融，彼此消耗，最終化為虛無。

裴顔手握長刀的身影在天空中慢慢隐去。

諸神歸位。

碧空如洗。

時間一晃而過。

短短十數載，當日的傳奇一戰已成為渺茫塵世新的傳說。

這一日，正是十五年後的大年三十。

這天，家家戶戶都在準備迎接新年。地處東南沿海的靈馥國更是熱鬧非凡。

從東街口到西城道，整整一條長街，鋪滿了辭舊迎新用的鮮花彩燈。其中最為熱鬧繁華之處，要數位于靈馥國正中心的一座施金錯彩的壯美殿宇——神仙宮。

此刻，靈馥國王正帶着一衆大臣上香祈福。門外更是遍布香客，香火鼎盛。

放眼望去，跪地祈福叩拜之人竟黑壓壓跪滿了半座城池。其中有一家三口叩拜得尤其嚴肅。湯小七拉着名叫“湯圓”的女兒，攬着妻子，齊齊跪地祈福，滿臉虔誠。

靈馥女王宋水雲年過四十，氣質高華。她身穿朝服頭戴冕旒，正恭恭敬敬朝上方的十一方神像恭敬朝拜。

位于正中的神像容顔高潔，懷抱黑色長刀，威風凜凜不怒自威。

在他左邊的則是一尊白發須眉的老神仙，手持浮塵悠然而笑。右手邊則是一位羽扇綸巾的俊美神官，手握折扇，服繡青竹，一雙慧眼俯瞰人生百态，令人想起“君子如玉”心生歡喜。

再兩側分别是劍拔弩張的兇悍神将，和容顔慈悲的溫柔女神。

再兩側，是手握長劍渡人渡己的仙人神官，和腳踏白毛瑞獸的威嚴女神。

宋水雲默默把十一尊神像逐一拜過，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一旁的貼身女官扶起女王，低聲回禀：“陛下，淩雲宗的信箋到了。邀您去赴三日後的慶安年宴。”

宋水雲颔首，又對着裴顔的神像默默祝福祈禱良久，臨别時，她回頭看了一眼神君抱在懷中的那柄鋒利寶刀。

嗯，也是老朋友了。

國王結束祭拜，起駕回宮。神仙宮再次被前來上香祈福的百姓圍住，裡裡外外水洩不通。

有人求财，有人求子，有人求姻緣婚嫁，有人求功名利祿。

一個女娃跌跌撞撞地跪在蒲團上，恭敬地把自己珍藏已久的蜜糖供奉在衆神腳下，偷偷念誦道：

“各位神仙哥哥神仙姐姐，如果你們真的存在，請幫我娘準備一桌豐盛的團圓宴吧。每年過年我娘都要辛苦忙碌許久，直到菜都涼了，才有空坐下來吃口飯。今年我不想讓她這麼辛苦了。求各位神仙爺爺叔叔哥哥們發發慈悲，幫幫我娘親。”

小孩兒乖乖地磕了三個頭，牽着娘親的手一蹦一跳回家了。

婦人愛憐地摸着她的頭，“今天跟神仙們許了什麼願呀？”

小孩兒害羞地藏在娘親身後不肯說話，許久才小聲趴在娘親耳邊悄聲道：“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神仙，如果願望沒實現的話，明年我就不給神仙們吃糖糖啦。”

婦人笑得合不攏嘴，誇了誇她的小鼻子，母女倆慢慢消失在人海。

淩雲山上大雪紛飛，但仍未衆弟子準備過年的熱情。

隻因今日不止是除夕，還是他們的新任宗主秦川接任宗主的日子。

雖說這些年都是他主持宗門上下，但秦川始終以“資曆尚淺”為由，拒絕成為淩雲山真正的掌門。隻以“前宗主師侄”的身份暫領事物。

今年夏天，秦川突破境界，一舉踏入大乘境，是淩雲宗乃至整個修真界數一數二的佼佼者。希望他能正式掌管淩雲宗的呼聲就更高了。

秦川思及山門事物日益繁雜，修仙界百廢俱興，于是三跪九叩登上淩塵峰，在從前裴顔的屋子裡跪了一整夜。

第二日，一道華光照耀在淩塵殿上，秦川沐光而出，宣布将在除夕之夜正式繼任宗主之職。

得知此事，淩雲宗上下無不歡欣，就連如今位居世家之首的佟家也早早送來了賀禮，表示除夕那日要親自上山觀禮。秦川自然同意。

掐指一算，他與佟蒿這些年都忙于振興門派，恢複修真界的秩序和修行。一眨眼也有四五年沒見了。聽說他已經娶妻生子，日子過得好不美滿。

到了除夕這天，秦川在裴顔舊日的房間裡坐了一整日。十五年來，這裡陳設未改，一切如舊。

他自裴顔身死後便轉修無情道。故地重遊，心緒毫無波瀾，隻有淡淡欣慰萦繞心頭。

“師叔，我會好好把淩雲山發揚光大。你們在天上看着，也要保佑我早得正果。”

前幾年，秦川命人把淩浮殿改成了專門用來供養諸神的祠堂道場。無論是淩雲宗弟子還是誰，隻要想親臨供養朝拜，淩雲宗都會敞開大門不分你我。

他自己則謙居從前二長老所主的淩生峰。三長老的淩若峰則改為統一的長老峰居所。

唯獨淩塵峰，秦川既不改動，也不遺棄。隻是命人日日打掃。自己則會在每年年底時進去坐坐。

無獨有偶，有一個人也和他一樣，每年年末都會不請自到，死皮賴臉的在淩塵殿小住幾日。

這個人不是别人，正是十五年前被裴顔強行送走的九尾狐，空花。

“小阿川要接任宗主了呀，可喜可賀喲！”空花翹着二郎腿，一個一個往嘴裡扔花生米。

秦川面不改色地随手拾起他仍在地上的花生殼，“你統領妖魔兩界也甚是辛苦。怎麼，今日不用留在洞裡等着各路小妖朝拜供奉？”

沒錯，空花自裴顔死後，憑一己之力鏟除了妖界當時的妖王，靠九尾狐覺醒後的半神之體，一舉拿下妖魔兩界，成了和修真界和諧共處的新一代妖王。

“哦，我留了個分身在那裡，反正隻要坐在那點頭微笑就好，何必我親自去，還是你這裡熱鬧啊！”空花換了個姿勢，支着腦袋看秦川有條不紊地打掃淩塵殿。

“我聽說你今年還請了靈馥和雲煙國那邊的人，怎麼，知道人家人傑地靈，終于肯動一動凡心了？”

“妖王說笑了，我修得可是無情道。便是想動，也有心無力。”秦川靜靜地看着他，伸手把他落在榻上的花生米撿到手心。

“怎麼，你是不舉嗎？”空花促狹眨眼。

“......”

秦川眼底好似閃過一抹無奈。

空花還在興緻勃勃：“說說啊，别學你師叔不好說話，你看，最後死了吧。”

裴顔就是好說話也會死啊......

秦川默默歎了口氣，把看完的書冊整理好放回架子上。回頭一看，空花居然還一臉期待的望着自己。

“你每年都要問一次這樣的問題，難道你府裡十八個美妾還不夠你上心？”秦川抱着手看他，劍眉一挑，些許揶揄。

“呦？！”空花誇張地尖叫一聲，“小阿川居然會開這種玩笑了，看來修無情道的人也不是一點人情味也沒有嘛！不過要說起我那十八個美妾嘛......”

空花眼珠一轉，似乎有些煩躁：“哎呀，總覺得無趣得很，明年恐怕得去找第十九個了。”

“哦，那提前祝你第十九次喜得良緣。”秦川飲茶罷，推門而出。

夜裡，淩雲山燈火通明熱鬧不已。秦川行過大禮，受過恭賀，正式成為淩雲山新一任掌門宗主。

宴會歡鬧喜慶，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美好的笑容。佟蒿的小女兒纏着他講當年在淩雲山拜師學藝的日子，已經成為藥宗老師的桑枝，則端着宴會所用的藥酒悉心講解其中的原理。

秦川靜靜坐在上首，看着滿目繁華璀璨，心裡一片寂靜。

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一些故人。他站起身，獨自走下天阙台，在夜風裡看着繁星璀璨，熠熠閃爍。

空花伸着懶腰逛出來，活動了下酒足飯飽的身體，九條尾巴張揚肆意飄在身後。看到秦川漠然負手的身影，眼前一花，總覺得那背影似曾相識。

空花：“想什麼呢，秦宗主。”

“沒什麼，”秦川不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每年這個時候，他都習慣了空花的憑空出現又突然消失，“明年春天，你打算做什麼。”

“唔，當然是尋個好山好水的地方去邂逅美人啊！”

秦川突然笑了：“挺好。早去早回，别誤了明年的除夕夜。”

空花大笑幾聲，九條尾巴齊齊揮舞道别：“走啦！”

秦川看看夜空，輕聲道：“新歲安康。”

“娘親！！！”小村莊裡，一聲尖銳的喊叫聲響起。

正在廚房燒飯的婦人吓了一跳，慌慌張張丢下手裡的魚和肉向外跑去。

“怎麼了，怎麼了！”

“娘親你看！！！”女童指着滿滿一桌香氣撲鼻熱氣騰騰的年夜飯，驚喜之情溢于言表。

“哎？娘子，我今年特意請了親戚妯娌一起來幫你燒團圓飯，怎麼今日這麼快就做好了。”頭戴鬥笠的相公推開門，吹進一陣風雪，幾位親朋好友拎着酒肉含笑走來。

隻見桌上擺滿了各色酒肉點心。有栗子糕、桃花酥、美人尖、香噴噴的烤雞腿......正當中，還有一隻沸騰滾燙的鍋子，正香噴噴冒着熱氣，勾得人食指大動。

“哎呀，這，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婦人又驚又喜接過相公手裡酒肉，“可能是神仙庇佑吧，保佑我們一家過個好年！”

歡聲笑語裡，女童悄悄溜到門外，虔誠地跪在風雪裡望向夜空，雙手合掌道：“神仙哥哥神仙姐姐，謝謝你們！祝你們新歲安康，萬事吉慶！”

婦人發現門開着，急忙把女童拽進屋裡拍着她身上的風雪，“看你，再凍壞了！”

“哎呀娘親，我沒事，我告訴你個秘密！”

“什麼？”婦人蹲下來，側耳傾聽。

女童小心翼翼趴在她耳邊，虛聲說道：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