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銘雖然不知玄蕭所修之道為何,單從他功法來看,許多就與禅宗不同,禅宗性溫,不用銳器,功法主禦,但是玄蕭明顯殺性重,戾氣重,他所用之杖也不同于禅宗衆人,他的破妄,頂端是刃,十分鋒利。禅宗與他的穿着打扮更是不是一個風格。
巫銘覺得玄蕭可悲,這樣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到頭來衆叛親離,人人喊殺,或許他本身就沒有什麼親人,獨自在這個位置上坐幾十年,獨自背負着不可對人道的秘密。
巫銘在恨惡與憐憫之間掙紮,出自于本性的善意不知怎地占了上風,他不知怎地就想起黑市外玄蕭被他一掌打傷卻抱緊自己和他擔憂的眼神,或許,玄蕭并不是一個純粹的惡人,至少眼下北玄還需要他。
玄蕭安靜地坐在床頭打坐,像一尊雕像一動不動。
巫銘一個人占床的大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着,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玄蕭的衣角:“玄叔叔,我睡不着,我小時候在山上睡不着,我師姐就給我講故事,然後就睡着了。”
玄蕭:“……”
巫銘道:“我想知道你的事。”
玄蕭緩緩睜開眼睛:“什麼事?”
“都可以,我想了解你。”
玄蕭:“……沒什麼可了解的,你若是來看守我的,随你便,但你若是來打擾我休息的,煩請少俠回自己屋,高擡貴手放過我這個殘廢。”
巫銘:“什麼叫看守?我就隻是單純的擔心你的傷。”
玄蕭歎了一口氣:“罷了,你想知道什麼”
“你戾氣那麼重,和尚不該是這樣的。”
“那你覺得和尚該是什麼樣的?”
“該……”巫銘一時也想不出一個形容。
“我早就不是和尚了。”玄蕭道。
“你還俗了?什麼時候?”
“很早,扶綏元年,到現在二十年了”
“哦……”看來你是真頭秃。後面這句話巫銘沒有說出來。
“我九歲就出家,那時世道動蕩,人命如草芥,遍地都是死人,家族袖手旁觀,我無力改變也無法幫助,便脫離了家族入了禅宗,誦經修佛為亡者超度。”更是為每一世死在自己手上的人超度,他不知世上的其他人會不會有來世,隻在某時某刻遇到過去似曾相識的人,會讓他恍如昨日。
“可禅宗無法解釋我心底太多的疑問,我又修了道,學了儒,鑽研陰陽數術兵法五行,我還險些成了你小師父的師弟,你師祖當時連道号都替我想好了,你師父叫道垣我就叫道衍,隻是啊,我已入禅宗了,不過我與你師父也成了好友,又因為一些身世關系,他成了我的下屬。”
“我聽師父提起過他追随的閣主,我決定暫且放了你也是因為師父的緣故。”巫銘道。
玄蕭笑了笑:“我這輩子的命運,改變在十六歲,那年我在宮裡遇到了後來的太祖皇帝,也就是現在北玄先帝玄泱,時靖朝尚未滅亡,他還是靖朝的幽王,那時天下四分五裂各自割據,唯有幽王治下清明,百姓安居樂業,我便以白帽子作投名狀入了王府,那時幽王正值壯年,比現在的我要小上兩歲,他兒子與那時的我差不多一般大。”
“這是……你這是造反啊!現在北玄是成了,可放當初搞不好要掉腦袋的!”巫銘驚了。
“的确如此,成王敗寇,我賭赢了。我們打着清君側的旗号,将割據的各地方勢力一一剿除,這期間,我認識了曲熵和元悟,還有戚戎的父親還有許多生死兄弟,那時戚戎還是個三歲大的孩子,我還抱過他。”玄蕭說到這,嘴角不自覺地帶了笑意,想來那時的他們少年意氣正風發。
“然後呢?”
“清理地方打了六年,最早的兄弟們戰死,但又有更多勢力加入了我們,先帝智勇,在我們壯大後,對靖宣戰,又打了三年,兩方勢均力敵誰也不得進退,我向先帝獻策,放棄了東陵和炎州,改攻颍都,靖軍措手不及全軍覆沒,沿途各州紛紛歸降,一年後我們遷都東都,改國号玄。”
“北玄建立,先帝賜我良田宅舍美人金玉我拒絕了,但民生尚未恢複,世家又趁機擴張,我雖知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但我還是親手向先帝讨了權位,行霹靂手段打壓世家重修法度,清理沉疴定天下平邊關,輕徭薄賦興百廢。”
“第一次聽這麼誇自己的。”巫銘嘟囔。
玄蕭笑了笑:“康棣之華,鄂不韡韡,太祖皇帝不是當今陛下那樣的人,他當了皇帝,但是待我依舊,與從前沒有絲毫分别,依舊全然的信任我。我在他臨終前提出太子不堪重任請他在宗室中選擇其他人繼承皇位,他沒有答應,叫我好好輔佐玄铮,就算如此,我玄蕭此生唯敬他一人耳。”
巫銘瞪大了眼睛,這得多好的關系啊……想來如今宣帝與玄蕭之間微妙的關系也與當年玄蕭的那番話脫不了幹系,要是太祖能活到現在,不知北玄又會是什麼樣子。
“與此同時,我在禅宗之中威望愈高,被舉作伏魔宗主,我并無意此位,況且彼時禅宗早已變質,天下積貧與禅宗也有間接關系,人人信佛人人出家,田畝荒廢,禅宗雖助力于我,但我背叛了他們,雖名義上仍舊是禅宗中人,實際上我已經脫離了宗門回歸世俗,不但沒有幫他們振興教派,反而過河拆橋,禅宗自此與我結仇。”
他垂下眼眸看着巫銘:“你問我何時還俗,便是那時了,老夫問心無愧,禅道都該心懷天下,救世濟民,老夫這般做無愧本心,我欠他們的,也早就還了,那是宣帝八年的事,我不想提。”
“不想說那你就撿想說的說,若是你不濫殺,那麼你的确是會是一個很偉大的人,也不會像現在,人人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