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戎飛身上馬,追上了宴徽:“這馬很好,你給它起了個什麼名字?”
“辭鳳苑。”
“好聽是好聽,就是小氣了些,你知道少師那匹的颡駥叫什麼嗎?”
“關我什麼事?”
“這你不知道啊?你不是和少師很熟嗎?”
宴徽這下聽明白了,這是戚戎在試探自己:“要說熟,恐怕你戚侯爺和少師更熟吧?東都離這這麼遠你都知道少師的馬叫什麼,你提這一茬,是要告訴我你和玄蕭很熟,叫我參你一本麼?”
戚戎見宴徽沒有要承認的意思,便也沒再繼續問下去了。
今年冬來的比去年晚,但蠻子們跨過烏讷江來到北玄的地界搶糧食物資可一點都不晚。戚戎帶兵出了關去保護邊牆之外的北玄村鎮,這時的情況與後來北夏正式宣戰後的不同,這時的各個部落聯系都很松散,且搶掠的蠻子往往數量不多,都是近處一些部落的人,來得快去的快,目的隻是為了搶糧食,将他們趕走幾百裡地便能保一時平安。回延汗統一各部向北玄宣戰,草原各部皆聽其令,那便是要争奪疆土的意思了。
宴徽随軍到了關外,戚戎手底下的兵知道戚戎看不起宴徽,便也同自家總兵一樣看不上宴徽,沒少給他使絆子。
宴徽也不是吃素的,他手上握着的權力不小,監督軍務,并且神機營的直接管理權也是他的,那些欺負過他的人他也不急,隻在下個月那人領軍饷的時候刁難他一下,這時候戚戎便會自己主動找上門來和自己“理論”。久而久之,士兵們學會了在他面前演,在宴徽面前他們都畢恭畢敬,而在宴徽看不到的地方,他們仍舊看不起他。
在大夥看來,這些東都裡來的太監一個個都是隻吃飯不幹活的,他們不需要上陣與蠻子真刀真槍的打,隻拿着權利頤指氣使,仗着自己有皇帝欽此的權力對他們指手畫腳,自己不服氣卻也奈何他不得。
宴徽自打幼時被去了勢便處處低人一等,他是皇帝的畜牲,大臣們口中的禍患,後宮佳麗的奴婢,這一切都隻是因為他是個宦官,非是他情他願,隻因他是個俘虜。
他被陛下叫去給太子送點心時,無意間遇到了在東宮吹笛的少師,少師正值盛年,也有一番作為,他大着膽子前去搭話,不想二人這一聊,便互相看準了對方,宴徽覺着玄蕭大才,是能夠讓他脫離東都這個牢籠的人,而玄蕭也看上了宴徽的這顆不甘心,幫了他一把。
宴徽初嘗了大權在握的滋味,感受到了來自他人的尊重,盡管這份尊重虛以委蛇,但這也足夠刺激他不斷地建設鍛打自己,又繼續往着更高處爬。
冬去春來,一天夜裡,宴徽沐浴完正要回自己的營帳,但他恰好看到戚戎正站自己回帳的那條路上與一個參将在說話,他不想靠近那個他怎麼看都生厭的人,于是繞了路。
經過一個帳篷,他正好聽到那帳中有一群士兵在閑聊,他聽到那些人提到自己名字,于是他停下腳步打算一聽究竟。
“張兄你說的對!那些宦官就是一個個吃飽飯不幹事的,上次我領軍饷,他還刁難我……”
“其實我一開始來并不讨厭那神機營的那些宦官,我還覺得他們很可憐,但是他們臨陣就縮,隻會吃,而且還跋扈得很,久而久之能不讨厭麼?”
“我也是,我以前還把他們當和咱弟兄一樣的兄弟。”
“咱總兵才是最難的,又要安撫他們,免得他們參咱,又次次地給咱讨饷,前些月,糧馬道大雪封路,軍糧不過來,咱弟兄還餓着肚子呢就先把那群幹啥啥不行的閹人喂飽,想想就來氣,那會總兵三天沒吃飯,還和蠻子打了兩場,受了好重的傷呢。”
受傷?還有糧馬道的事情,他怎麼不知道?宴徽愣了愣,他又聽帳裡的士兵們說了一會,聽到了許多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他回了自己的帳篷,原來戚戎那會不理睬他并不是他愈發目中無人,而是受了傷,原來兄弟們針對他并不完全是因為他們看不起自己。
宴徽自查了一番,他在東都是卑微的,可他到了草原仍舊沒有走出自己的世界,也難怪他來到這許久,仍舊沒有得到“自由”的感覺,聽到士兵們的話,這一刻他終于明白,困住自己的不是東都,而是自己的心。
他們大多數人不是因為自己的身份而讨厭自己,而是因為自己并沒有做任何一件值得被人尊敬的事,尊重是要自己赢得的,而非靠他人施舍。
這一刻,他真正的明白了“辭鳳苑”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