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玄蕭做了一件事,那便是給了天下所有人一個機會,無論農工商,隻要非作奸犯科者,均可參加科舉,這是曆朝曆代都沒有過的寬松。
這件事從面上看,的确公平,可鶴霜梧那日在殿上卻說,這科舉看似公平,實則并不公平,因為天下藏書,均歸私人,尋常人與世家貴族所能得到的學習資源并不均等。就算所有官員都是經過了科舉,真真正正通過考驗的人才,但是久而久之,朝堂上所立着的,依舊會是世家子弟,貧者愈貧,富者愈富,世世代代永無止境。
鶴霜梧當年在殿試上,給宣帝講“皇帝的金鋤頭”引得殿上哄堂大笑,如今她再說與陛下聽,之後她道:“陛下,這便是兩類不同的人之間的差别,這個故事反之亦然,這世上會有皇帝的金鋤頭,便會有販夫走卒的破靴子。倘若将來有一日,朝上都是世家貴族,就算所有人都心懷天下,可他們所決策推行之事,便是對的嗎?”
殿上所立之人,沒有人見過逃荒途中的遍地屍骨,不知堤壩崩潰後人們的無家可歸,他們窮極想象得出的貧窮頂多也就是今日吃不上新鮮的肉,明日沒有新織的衣罷了。
北玄的骨架已有先人鑄造,師父做得已經夠多,如今輪到她承師父衣缽,繼續走下去。
宣帝不是打小就是皇帝太子,他見過鶴霜梧所說的慘狀,他道:“因此,你要廣開天下卷?”
“正是,臣知叫天下财富重分那必不可能,但書卷不同,止薄紙一張耳,隻消讓想學之人,得其門路,無論出身,都可借閱,長此以往,何懼勳貴獨大?”
宣帝一想,的确是上策,此舉可安天下,世家寒門共立朝堂,兼聽則明,且組閣之後,決策大全盡在君王手中,确實可保北玄江山。
不過這一切都太過理想化,就以現在來看,世家不擇手段往朝中塞人,官員腐敗結黨營私,着實頭疼,要說,這才二十多年,想要用短短二十年革除此前千年弊病劣性,顯然不可能。
鶴霜梧知道玄蕭最近在謀劃什麼,玄蕭用江湖人的刀去制裁世家,她作為百官之首,也該做些什麼了。
二人所求,均是叫天下清明,百姓安居樂業,天下有此志者衆多,她便是要讓他們代代都能出現在朝中,薪火不滅。
宣帝也的确有整頓整頓的想法,他的梓兒已經沒了,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叫北玄二世而亡,他馬上要将私生子接回,新皇需要一個信得過靠得住的人。
他今日召鶴霜梧前來,便已經是有了決斷:“朕,要你做北玄第一權臣。”
鶴霜梧驚訝不已,她險些以為,宣帝這是在臨終托孤。
幾日後,百官聽聞了一件事:聖上特命鶴霜梧欽差大臣,秉承旨意,持尚方寶劍,巡按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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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船停在了落雲島碼頭上,一個年輕的護衛推着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和尚下了船。
玄蕭二十年不曾踏足此地,隻當是一場春去秋來,時事境遷,穿過長煙烽火,又見舊時海鳥搏浪,蓦然回首,隻覺山川依舊,一切恍惚隻是一場大夢。
很快,這副海燕搏浪圖被來人打碎,天道盟中人将玄蕭團團包圍,明晃晃的刀劍反着寒光指着玄蕭,人人臉上都帶着戒備與疑惑。
在場之人,早都聽說了玄蕭武功盡廢修為散盡的傳聞。
一個廢人單槍匹馬來到與之對抗多年的天道盟總壇,這事着實反常,有人不禁懷疑玄蕭武功盡廢的傳言不實。
玄蕭擡眸,瞧見包圍圈開出一條道,沐辭之手扶刀柄,從中道中央走到他的跟前,同其他人一樣,對玄蕭的到來抱着疑惑。
“沐統領,久違了。”玄蕭臉上帶着一絲似有似無的笑。
沐辭之對玄蕭的招呼嗤之以鼻,他面露嫌惡,怒聲沖玄蕭罵道:“玄蕭,你好大的膽子,本公沒找上你,你還敢自投羅網?”
沐辭之不想廢話,直接命人将他拿下。
天道盟的侍衛迅速上前,孤月被按在地上,玄蕭脖頸上瞬間被架上了數把鋼刀。
玄蕭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由着緊貼在脖子上的鋼刃割破皮膚,他聲音清冷低沉:“沐統領,老夫既然敢來,那必然的有備而來的,今日是特地上島來尋你,與你叙叙舊。”
“你什麼意思?”沐辭之不知玄蕭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一時竟也不敢輕舉妄動。
“有些事,想與你單獨談談。”玄蕭始終是笑着的。
“若是本公不呢?”
“落雲島,已經被逆命閣部曲包圍。”
“别忘了,你還在本公手中,你覺得本公會讓你好活嗎?”沐辭之目光沉了沉,目中藏着殺機。
玄蕭語氣平淡,如同在說什麼家常便飯:“老夫早已下令,十二個時辰後,老夫若是不回去,那麼他們便會用火器,直接攻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