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蕭下了馬車,看到前頭的是莫家人,不由地皺了皺眉。
莫老太爺幾步走上前,望着眼前枯瘦幹癟的玄蕭,眼裡帶着些許痛心:“願者上鈎罷了,若你無意見老朽,又何必繞這麼大圈的路?”
玄蕭咳喘了幾聲,幹澀地笑了:“難為老太爺在這等着看在下笑話了。”
莫老太爺道:“恒兒已将你的情況與老朽說過了,說到底,你畢竟流着莫家的血,為父又怎會真的放任你不管呢?”
玄蕭對上莫光遠哀傷又慈祥的眼,心頭顫了顫,不知怎地,也感到有些難過,語氣也柔和了許多:“您當年說,孩兒一意孤行,發起戰争讓生靈塗炭,如今得這下場,或許便是報應。”
“微兒,留下吧,留在颍都,總是能多留些時日的,當年……”
莫光遠還想說些什麼,卻被玄蕭打斷:“孩兒想說,當年孩兒做的事,如今亦未後悔,自打我決心逆天下之道改天下之法時,便注定衆叛親離不得好死,既已選擇了,那便沒有臨了回頭的道理。”
莫光遠的回答卻出乎玄蕭意料:“為父曾經是不明白,總覺得人生在世,一世平安,榮耀家宅便好,可回首七十載,方覺人生不該止步于此,我等世家子弟生來便有的,卻是無數普通人畢生汲汲營營都求不得的,真兒的事,爹昨夜想了許多,或許你當年所說,的确沒錯。”
玄蕭怔了怔,随後又笑了:“阿姊早就告訴孩兒了。”
莫光遠歎息道:“若為父當年不為那一點蠅頭小利,将真兒送入虎口,也不會有今日慘劇……”
“您從來是不會認為自己有錯的。”說着,他遠遠望了一眼莫恒,又對莫光遠說:“恒兒很不錯,好好培養,将來或許能帶莫家走出低谷,前朝事,該放下了,世人記不得您的忠心,隻會笑您的迂腐。”
這世上,有太多的人,隻是想好好地像人樣的活着都是奢求。
話說完,玄蕭拜别莫光遠,回到馬車上。
莫老太爺望着玄蕭遠去,不禁落淚,他知道,玄蕭這一去,或許便是永别了。
馬車行駛到城門口,幾個胥吏背着步弓正要進内城,玄蕭忽然想到什麼,連忙問孤月:“豐舉呢?”
孤月答:“豐舉已經下工了,他說打算在天阙城裡頭玩一晚,明日才啟程回去。”
“叫他别歇了,丈田分田之事還有牽扯,叫他上衙門裡盯着些。”
孤月聽了這話,險些沒忍住笑,他幸災樂禍地偷笑着将飛鷹發了出去,國師府除了他一個十二時辰待命的,如今又多了個下工還得加工的。
“大人,我覺得吧,府衙決計是不敢違逆您的話的。”孤月覺得叫人看着丈田有些多此一舉。
玄蕭答:“官人者,異鄉之人;吏人者,本鄉之人,他們比當官的更了解民情,同樣,也是與黎人打交道最多的,若是想撈些油水,他們也是最方便做手腳的。”
孤月覺得稀奇:“他們怎麼敢啊?不是還有巡察監瞧着的麼?”
“巡察監瞧的是官,戴烏紗帽的自己是不敢私相授受,可衙門裡頭的胥吏那麼多,今日你收一錢明日就敢他收一吊,零零碎碎,怎麼查的出來?底下赤腳的若不交又不行,丈田的時候,給你擴上幾尺,所謂田畝不加多,稅賦不加少。”
孤月這回算是聽得明明白白,原來玄蕭叫豐舉盯着,是想讓這公平長久些。
“老夫也就隻能做到這了,将來如何,老夫控制不了,還得看後繼有沒有人了。”說罷,玄蕭拉上車簾,昏昏沉沉地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