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自古農耕,老夫從未試過把做工作為一方基底,實在是九牧特殊,隻能如此。”
沈無厭道:“大人所言有理,九牧土地早已被各大家蠶吞了去,強沒土地必生亂,這時我沈家放出手藝,過些時候差不多了,多招些人把作坊做大,細化分工。”
“還有一事。”玄蕭對九牧固農擴工的計劃仍有擔憂:“若是貨品産得多了,對東都供應自然會上去,到時各家競争。東西多了,便不值錢了,銀子也就賺不到了。”
玄蕭考慮一向深遠,雖然目前看來整個九牧産出加起來是不可能銷往北玄各地的,但現在沒有的問題将來未必沒有。
“的确如此,大人可有主意?”
玄蕭思考片刻道:“你家那些産業,有哪個,是可以叫許多人一道去做,但某個部分難以量産,或者必須以專人授工藝或者特殊材料,旁人輕易學不來的?”
沈無厭停頓了一會,想到一點:“有,我家織機,以及一些造船的玩意,莫說在九牧,放在整個北玄都找不出第二家。”
“你放技藝的時候,略過關鍵節點,将技藝壟榷,就算其他家能産,也比不過你,他家若想活下去,就必須定數向你購買部件亦或者請沈家出手,到時利頭是你沈家的,風險則是他們的,而你沈家唯一要做的,便是不斷推陳出新,叫旁家無論如何也動搖不了你的根本,你若做不到,便會被取而代之,這可是個大賭局,你可敢試?”
“怎的不敢!”沈無厭聽罷,樂得合不攏嘴:“這銀子賺得才有意思!”
“别急着高興,千年前土地大改,現在隻不過是将當年作為本錢的土地換作貨品,此業一旦成型,矛盾産生不可避免,否則便不會有那麼多造反的了。老夫作為一國國師,不得不為北玄考慮百年事,與其叫民間自個生發,倒不如先把這一茬給抓在自己手裡,将來若是成長起來,也不至于一發不可收拾。”
玄蕭作為一個反反複複活了一千四百年的老不死的,目光已非是常人能企及的。
“大人智慧,沈某佩服……”話如此說,但沈無厭卻是打起了自己的算盤,他就按玄蕭說得做,将技藝核心牢牢捏在自己手裡,到時報價高低,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老夫自不會白白做嫁衣,除了爾等工商稅之外,逆命閣每年要抽一成利,北玄,抽兩成。九牧占六成利,三成歸務工者,三成你家收了,作坊如何,老夫自會派遣下屬督查,朝廷那邊,也會派員。”玄蕭自然看得出沈無厭的心思。
“哦……”沈無厭有些失落,不過轉念一想,他又将心思打到了做工的人身上。
“至于務工者,你等需禮遇,不可薄待,耕者,為農之根,工者,商之基也,當前事務,且行且看,此業若是成,朝廷會再立法令。”
沈無厭皺了皺眉,他不解玄蕭為何要挫自己的利益:“大人,賦稅不輕,分利也不少,咱的銀子全指望從做工的人手裡摳,讓他們多幹也沒啥,反正他們又奈何我們不得,您又何必絆自己的路……”
沈無厭話音未落,玄蕭厲聲喝道:“老夫是北玄的國師,一決一策,沒有私事,隻有國事!若無規矩,隻會蛀蝕國本。”
“……大人,是晚生失言。”沈無厭連忙道歉。
“此種話,往後不許再說。凡有人事,不公在所難免,望你謹言慎行,世上如巫銘那般剛正之人大有人在,若舞老夫臉上,莫怪老夫不講情面。國不信民,民尚有反,何況隻你一小小沈家。”
“晚生,受教了……”一滴冷汗從沈無厭額角滑落。
玄蕭明明坐在輪椅上,可此刻的沈無厭卻覺着眼前之人比自己高了一大截,将自己的靈魂死死地壓制着。
“在下周夫進,見過國師大人。”
玄蕭與沈無厭氣氛正僵時,一個聲音突兀地在涼亭外響起。
“起來吧。”玄蕭擡眸,對上周家管事人的眼睛。
“大人……這是?”沈無厭指着周夫進問道。
“丹東周家的管事人,他家技藝,是我逆命閣營造親授,将來在北玄,你們兩家,需以相互幫襯才是。”玄蕭這話說得九曲十八彎,但兩家掌事人都清楚玄蕭的意思。
這哪是讓他們互助,分明是給自己找了個互相比竟的對手,這麼一來,兩家就算不想按玄蕭既定的軌迹走,那都不可能。
玄蕭的這一招便叫做興風。
這陣風,是玄蕭,是朝廷,也是北玄的萬民。
“多謝國師……”二人當即謝恩。
玄蕭會心一笑,權力果然是最好的椿藥。
沈無厭怎會不知道,周家便是玄蕭用來平衡沈家的棋子,二子互相制衡,玄蕭根本就沒想讓沈家真正壟榷北玄舫市。
這一刻,沈無厭忽然明白,自己當初在九牧的小聰明,在玄蕭面前就隻不過是個小把戲,他永遠也不可能鬥得過玄蕭,他沈家或者周家,甚至北玄的任何一個富商巨賈,可以擁有數不盡的财富,但永遠都不可能接觸到玄蕭背後權力的核心。
無論是哪一家,那一個人,都逃不脫玄蕭的控制,逃不脫北玄的壓制,從這一刻開始,他們的命脈便被北玄牢牢抓住,他們或許可以賺得盆滿缽滿,卻也永遠撼動不了北玄這棵大樹,這才是玄蕭做出這個局的根本目的。
玄家,是北玄的統治者。
玄蕭既是謀私,也是謀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