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瑧在門仆的帶領下,踏入放鶴書院。
之前看書院,隻覺威嚴整肅,如今踏進,更感到高大幽古。步入其中,青石層壘,滴漏聲聲,花樹嶙峋,鳥鳴啾啾,心陡然沉靜,如水無波。
随門仆直行一段,又轉幾個彎,步入一間高齋。
裡面有兩個人,一人年約三十,面潔無須,居中端坐于案前,極具風儀;另一人大約四五十歲,蓄着山羊胡,朝西側面坐。
山羊胡确認過身份,指引她跪坐于正中蒲團,待坐定,他朝上首道:“王夫子,開始吧。”
無須的王夫子便問:“顯諸仁,藏諸用,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何解?”
此句出自《易傳·系辭傳》。
謝瑧不假思索,道:“此為天地本性,顯之于仁愛,藏之于日用。《道德經》雲:天地不仁,以萬物刍狗。又《天論》雲: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故天地無心,不偏生養,不擇人物,順應陰陽之道,化生萬物而已,并無聖人的憂慮。”
王夫子問:“既天地不仁,何以‘顯諸仁’?”
謝瑧回:“天地無心,不知曉何為仁,卻遵循自然規律運轉,滋養萬物。人有心,知曉何為仁,便以此評價天地,認為化生萬物正顯示仁愛大德。此種德行,并不宣揚,藏在日常的陽光雨露、土地空氣中。人生于世間,常感念天地養人的恩德。故天地無心有迹,人因迹而評,以為仁德。”
王夫子聽了微微颔首,朝一旁示意,山羊胡緊接着道:“你可出去等候結果了。”
謝瑧聞言起身,向二位各作一揖,緩緩退出。
來到邊廂,房内已備好糕點水果茶飲,學子們各自散坐,人語聲不絕。
她撿了一個偏僻靠窗的位置坐下,獨自吃點心。
以前也女扮男裝出遊,但隻是和翡墨一起遊山玩水,甚少和旁人交際。和沈燦結伴,則是因為她們主仆二人初次遠行,差點被人騙走,沈燦出手解救,謝瑧十分感激,聊了幾句很投契,便同行了。
真正和這麼多男子同處一室,她覺得很不自在。
還好沒過太久,沈燦和林逢春都陸續過來。
林逢春大喇喇坐到謝瑧旁邊,撿了枚果子扔進嘴裡,邊吃邊道:“味道不錯!這書院待遇可以啊!”
謝瑧強忍白她一眼的沖動:“食應不語。”
林逢春不睬她,将面前糕點果子各吃了一遍,挑出一塊梅花狀的米糕,遞到謝瑧面前:“這個最好吃,你嘗嘗!”
謝瑧瞧她殷勤模樣,疑團滿腹,道:“我不餓。”
林逢春嘴一扁:“可惜了。”說着,一個鲸吞,米糕下肚,吃得非常香。
謝瑧想,她真心大,許是入不了學,飽餐一頓也不賴。
不多時,兩個婢女先進來燃香鋪座,随後陸序方到。
他一來便成衆人焦點,不少學子積極圍到他身邊,他一概平淡應對。
蔣峻伯不湊陸氏熱鬧,過來見禮:“之前的事,多謝諸位!”接着深作長揖,“日後,但凡有用得着蔣某的地方,盡管招呼!便是當牛做馬,我也會報答諸位恩公!——啊,這位是謝公子,還不知另外兩位恩公名姓?”
“嗨,蔣兄弟客氣了!”林逢春大方勾肩,“我叫林逢春,他是沈燦。不用說什麼報恩、當牛做馬的話!全當交個朋友!他們說得不錯,以後入學,我們都是同窗,就該互幫互助,不必分得那麼清!”
謝瑧眼睛瞪大,什麼以後入學?她覺得自己能通過試問?而且,她也是女子,怎麼能和男人這般親密,必是山匪習性……但話說得不錯。
沈燦點頭:“蔣公子,我亦是寒門,幫你也是幫自己……我沒出什麼力,還是得多謝林公子。”
蔣峻伯感激不已,朝林逢春拱手:“林公子,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别公子來公子去了!我聽不慣!”林逢春擺手,“叫我逢春就好。”
蔣峻伯慨然:“公子豪爽!也喚我峻伯吧!”
四人叙談,有說有笑,不覺間時光推移。
申初時分,廂外三聲鑼響,有人喊入學名單已出,到門樓前看榜。
學子們聞言蜂擁而出,湧到告示牆前,伸頸鴨望,十分喧鬧。
翡墨在門口等了很久,早就奮力擠到第一排,為自家“公子”看結果。
“公子!進了進了!”翡墨擠出來,興奮招手,“沈公子也進了!我看到了!”
謝瑧微笑點頭,瞥見林逢春也擠在那裡仰頭看榜,心中好奇:她的水平定然進不了,有什麼好看的?
這樣想着,她默默湊近,試圖從人縫中看到榜單,凝望許久,竟在榜尾瞧見“逢春”二字。
啊?!
“呀!謝瑧!我進了!”那廂林逢春望見名字,回頭朝她歡呼。
怎麼會?!
“這下,我們能做同窗了!”林逢春跑到她面前愉快道。
居然能通過?!
謝瑧驚訝望她:“你……?”
話被旁邊一陣高呼打斷,魏太恭癫狂一樣抓着身旁陌生人喊:“名單上有我!我進了!我終于進了!”
回過神,林逢春眼睛亮亮地望着自己,春風滿面。
謝瑧腦子混沌,忘了繼續問。
告示牆前的學子各有悲喜,垂頭喪氣的很快收拾東西離開,喜氣洋洋的則在仆僮引導下進入書院,到文廟前廣場見夫子、交束脩。
謝瑧一掃入學隊列,發現蔣峻伯和陸序都在。
但她無暇多想,既入學,接下來的院内住宿,十分緊要。
在廣場上一一認過袁文濟袁監院、王偡王夫子和許踔許主事,後兩位即是試問見過的無須和山羊胡。
束脩十兩金,但交錢之際,謝瑧發現束脩後綴了一行小字:另需金五兩,住宿,雙人。
五兩金沒什麼,但雙人住宿???
謝瑧問山羊胡:“主事,院内能單人住嗎?”
書院主事面無表情地豎起三根手指:“三百金,可住單人院落。”